桃红,那个只有十四五岁,却忠心护主的可怜丫鬟,却在最应该陪着月轻的时候不见踪影。
甚至,从未被月轻提起过。
这一瞬,凌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怎么感觉大人很不高兴?
辛和钰当即去了刑房,亲自叩问月轻。月轻也是一愣,“奴家昨夜就让她回去了。大人也是知道的,康神医……好色,又吃了药,万一觉得我一个不够尽兴呢?奴家怕桃红被惦记上。再者,奴家是真觉得能留下的,不再是烟仙馆的妓,自然就不该再使唤那儿的丫鬟。”
这理由不出格,辛和钰却未尽信,而是派人去烟仙馆把桃红叫来。
他欲离开时,月轻唤住他,一双眼满是委屈和祈求。
“大人……大人您也不信奴家吗?”
守在刑房外的凌初正好见到这一幕,瞧着那月轻娘子如水做的一般,谁不心生怜爱?再看辛和钰,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
凌初想,自己若不想和月轻落得一样的下场,还是清醒些为好。
桃红被带来时,一双眼又红又肿,辛和钰毫不怜悯,把她押入刑房问话。
单独的询间逼仄幽暗,墙上还挂着刑具,潮霉味混着陈腐的血腥气,吓得小丫鬟连头都不敢抬。
辛和钰泰然坐在上首,握着个祛味用的香囊凑在鼻尖。
“哭成这样,定是心虚。说吧,在康府做了什么?”
桃红抱着自己的双臂,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干啊,哭是因为……因为月轻娘子要被赎身了,妈妈说……我得去接客了。”
做丫鬟虽没有珠钗华服,至少不用卖笑,若有幸跟着个好主子,少些打骂,没准还能得些赏赐,这才是楼子里最令人羡慕的身份。
可惜,这样的好差事,桃红是做到头了。
换做任何人,哭上一哭都在情理之中,辛和钰也没法置喙,只好问她昨夜都经历了什么。
桃红昨晚陪着月轻去康府以后,最开始守在桌边帮忙添酒布菜,待康堰喝上头了,开始搂着月轻说胡话。
“娘子可能是觉得,她定能留在康府做妾了,所以打发我先回去。”
这跟月轻说的相符,时间也能对上。
辛和钰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信了大半。
“那你说说,昨晚康堰在酒桌上都吃了些?”
桃红怔了下,“就……酒菜啊?还有一小瓶药。”
“小瓶都吃下去了?月轻没拦着?”辛和钰不自觉勾起尾音。桃红深吸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下。
“本来康神医只吃了一粒,是月轻娘子哄着他多吃了些。那瓶里好像总共也没几粒,就都全吃了。”
这也能对上。
辛和钰眼底阴翳消散了些,却没有放过桃红,“你跟月轻是坐康府马车走的,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回烟仙馆的时候遇到了谁?有说什么话?谁能为你证明?”
桃红低着头,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看到她咽唾沫的动作,此刻她觉得好冷,这询房的地砖,一股股地冒着寒气,从她的脚底直窜心口。
“奴婢是……走回去的,见到了妈妈,她问我月轻娘子去了哪里,我如实说了。她骂了两句,让我从今日起接客,我就回房里哭了一宿。”
辛和钰微眯着眼不知想了些什么,甩开折扇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看起来阴险又惑人。
“那你走的时候,康堰是什么样子的?”
桃红感觉更冷了,双手不自觉攥起。
“他……喝得烂醉如泥。”
“没了?”
“没了啊。”
“他没有……脸色煞白?”
桃红的双脚都缩了起来,居然有些感谢这询间够阴暗,“没有。”
“你都不奇怪喝醉的人脸怎么会白?”
桃红抬起眼,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是……大人问的啊,大人问什么,奴婢就回什么。”
“哈哈哈哈你还挺听话。”辛和钰摇了摇扇,笑声与这压抑的狭小房间格格不入。
他没有再问下去,派人把桃红送回烟仙馆,顺便给妈妈传个话,先不急着让桃红接客。
再留人暗中盯着桃红的动向。
出刑房时,辛和钰特地在凌初身前停下脚步,“我特地让人去传话,先不用桃红接客,为夫周到吧?”
凌初被逗笑,许是被调笑多了,也懒得管他厚脸皮。却看出辛和钰眼神不对,当下了然,安静地看着桃红被送走。
正好桑青带着户籍前来,见两人都盯着桃红看,随口问了句:“大人觉得这丫鬟有问题?”
“嗯。”辛和钰伸手接过桑青递来的户籍名册,目光依然落在桃红身上,“顺便也去查查她的。”
桑青为难,“大人你忘了,那地方的人……不好查啊。”
辛和钰拍额,他确实忘了。
烟仙馆可是他亲自庇佑的污浊之地,里面的姑娘,有几个能查出身家?
“罢了,以后再让你们夫人探探好了。”
“夫人”二字让凌初和桑青都愣了下。
谁是夫人?总不会是凌初这个名义上的外室吧?
身边两人都滞了呼吸,辛和钰却恍若未觉,把香囊扔给桑青,“这地方太臭了,以后再也不来。”
翻开户籍名册,里面写着康堰和陈氏都是崔州来的,只他夫妻二人,上无老下无小。
稀疏平常几句话,却逗乐了辛和钰,“又是个生不出儿子的。”
不过崔州实在太远,确实不好打探以前的事,除非真有人从那北地赶来,否则这条线就没什么用了。
辛和钰不死心,又找陈氏问了话。
经历了一早上的大骇,和丧夫的大悲,以及与常大夫争执撕扯,这会儿陈氏也累了,面对辛和钰的问话也恹恹的。
唯独被问及崔州老家时,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些光采。
“是啊,我们二十多年前就从崔州过来了。我跟了这么个男人,背井离乡连自己娘家都不要了,换来的就是那个负心汉,天天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老虔婆!”
她的恨意,哪怕在康堰死后也无法消散,似乎成了支撑她生气的主心骨。
这样的恨,辛和钰在魏夫人身上也见过。但陈氏不一样,她没有殷实的娘家撑腰,没了夫君就一无所有了。
“那你夫君这身医术师从何人?”
陈氏顿了下,刚要回答就被辛和钰抢了先,“别说他是自学成才,这么古怪的本事,在崔州应该也挺有名吧?”
陈氏抖着肩膀笑起来,末了才极尽讽刺地说道:“他啊哪是什么神医?神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