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辛和钰五谷不分、不体民情,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
坐在高堂之上时,他辛大人可不好糊弄。
斑竹折扇在他手里打了个转,辛和钰道:“寻常百姓如何过日子,本官不清楚,仗势欺人那一套还能不熟?康堰多少也算个名人,也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善辈。这样的人却无亲戚狐假虎威……”
只可能是康堰在黎城,一个亲族都没有。不用问都知道是外地来的。
所以他已经让小吏去翻看康堰的户籍了。
“如此了得的医术,总不可能凭空练就的,兴许能在他原籍查到他的同门师兄弟,若有同门来了黎城,便能请来,在刑房坐一坐了。”
话音刚落,刑房里传来囚犯痛苦的哀嚎,惊得凌初寒毛直竖。辛和钰毫不在意,从容得让凌初怀疑,他甚至能拿这哀嚎声当曲儿听着下饭。
她怎么……就糊里糊涂成了这种狗官的外室!
“大人,你到现在都还没说,为何要把我叫去康府呢?”凌初问,辛和钰很是困惑,“这种事也值得你琢磨这么久?还以为你一看到康堰就明白了呢?”
就是因为看到了他那活死人的样子,她才不明白啊!
在凌初不满的瞪视下,辛和钰闷笑,“因为本官怕鬼,要个人来陪着。”
“所以你就找了个我这么个更怕鬼的人来?大人你——”凌初气闷,所以桑青和那一众侍从都是摆设不成?
在户籍查清之前,辛和钰不急着审问陈氏。府里有人在搜查,康堰的尸身估计要好几个时辰才能验完。这会儿功夫,辛和钰得处理别的公务。
以凌初这个明面上外室的身份,没资格进入班房,更别提辛和钰的案院。但他又得辛和钰宠爱,所以就算被人瞧不起,也能入后院,被知州大人的正妻招待。
知州夫人出身不俗,让她招待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她当然不乐意,虽面子上撑着笑,眼底的嫌恶也是藏不住的。
凌初也不自在,索性挑明了说:“不敢劳夫人作陪,我自己待在这儿就行。”
“那娘子自便。”知州夫人也不客气,扭头就带着丫鬟离开。
府署后院虽是官宅,假山流水也不比闲散富贵人家的差,如此美景当前,凌初并不嫌闷,干脆倚着亭台阑干,思衬康堰的事。
一时忘了时辰,连辛和钰走到她身边都没留意。
辛和钰拿起一块糕点,刚递到凌初嘴边,凌初就猛地回过神来,扭头时,嘴唇刚好擦过那莹润的马蹄糕。
“大人?!吓我一跳。”
辛和钰的视线仍黏在凌初的嘴唇上。
她不如那些富贵女孩儿家保养得益,甚至比不过黎城中最寻常人家的女子,胜在体格强健,唇不点而红,原本还略微有些干燥,被擦上了糕点的蜜浆后,又红又嫩,可人得紧。
他忍不住把糕点又凑近了些。
“尝尝。”
凌初不明所以,想自己接过却被辛和钰拒绝,只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辛和钰很满意,把剩下半块扔进自己嘴里,惊得凌初差点噎住。
他……他不嫌弃吗?
凌初四下张望。也没外人啊,他们又不是真夫妻,怎么还弄这一出呢……
辛和钰尝了甜头,眉头都舒展不少,贴着凌初坐下。凌初纳闷,“大人你是外男,能进后院?”
“这是后院,不是内院。”辛和钰遥指西边那一处,“除了知州大人妻妾所在的正房,其余地方,府署心腹官员皆可出入,甚至还有师爷和我这个推官单独的卧房,偶尔留宿府署,就是歇在那。”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着,正好能将凌初的俏脸收于眼底,“要去看看为夫的卧房吗?”
凌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敢轻易推拒,“大人,这附近……有眼线?”
辛和钰愣了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对,你也知道我父亲对我不信任,刚收了你这个外室,暗中有人看着呢。”
没想到连官署之内,都有辛家的耳目。凌初心疼,在这样的监视之下有“造次”之心,是多难的一件事。
见她面露惆怅,辛和钰挑起话头,“刚才想什么那么入神?破解了康堰诡死的玄机?”
凌初警惕地用余光扫视周围,低声问:“咱们可以在这里谈论案子吗?”
她如此专注,丝毫没有儿女旖旎,倒让辛和钰自愧不如,配合地坐直身子,“没事,离得远。”
凌初这才放心,“我要是能这么聪明就好了。大人把陈夫人和月轻娘子关起来,肯定也是看出她们不对劲,但我觉得那个常大夫也不太无辜。”
辛和钰细细想了下,确实没注意到什么异样,“这怎么说?”
“他……”凌初有些犹豫,“我话说在前头,大人你别把这事儿乱传,毕竟名声要紧。”
得了辛和钰保证后,她才说:“别看常大夫和陈夫人吵得那么凶,但他偷偷看了陈夫人好几眼,唯独在大家说起康神医有多厉害的时候,常大夫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没说。”
不怪辛和钰多想,康堰的对头和他夫人眉来眼去,确实可疑。
“还得是你在,回头本官敲打一下陈氏。咱们先猜测一下,有无可能,那所谓的助兴药是常大夫和陈氏联手投毒?”
毕竟月轻说那一瓶都被吃完了,若府里还能搜出含有大热之物的助兴药,尚能推断。若是没有也无法证明康堰吃的没问题。
凌初一手托腮,觉得不太可能。
“他一个神医……会分辨不出毒热之药?就算酒色上头,真能被哄一哄就吃下那么多?”
再说了,连他是否真的吃了所谓助兴药都存疑,月轻的话也不可尽兴。
辛和钰习惯性地指尖敲打在扇柄上,不知是昨夜忙了太久没睡好,还是和凌初坐在这微风轻抚的亭中太舒服,他竟有些困了。
见他阖上眼,凌初止了话头,细看才看出辛和钰眼底泛青。
她也学着辛和钰的姿势,侧靠着阑干,与他面对着面,莫名生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异样。
她把自己“嫁”给了眼前人,就这么胆大,孤注一掷地把身家性命和一家子的仇押上也要帮他。可要说多了解他吧,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是全都不了解,他说他不喝酒。
可那天她跟着钱渊来找他的时候,他明明醉醺醺的啊?估计是酒桌上应付同僚亲友吧。
凌初想着想着,神思就飘远了。
只这会儿功夫就浅浅入梦的辛和钰却突然被凌初喊醒。
“大人!咱们忘了个人啊!”
他立刻清醒过来,眼中密布的血丝让凌初有些后悔,又怕这念头转瞬就忘了。
“昨晚应该不止月轻娘子一个人在屋里的。还有她的丫鬟,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