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晏昏迷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里,他并未发烧,也并未表现出其他危险症状,只是一直醒不来。
太医换了一位又一位,方子改了一个又一个,都不管用。
最后请来了医术最好的褚太医。
他仔细诊过后,也摇了摇头:“……郡主只管安心等待,若可以,多陪殿下说说话……殿下愿意醒来时,自会醒来。”
姜阳也不太明白,此话究竟何意。但公务繁忙,她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在每日散值后,得空来易晏房里瞧瞧。
每次过来,他都是同一副模样,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
直到第五日傍晚,回府时,一看门口女官唯唯诺诺的模样,就知道易晏还是没醒。姜阳也懒得问了,直接道:“今夜我去殿下房里睡,去准备吧。”
“……是。”
因次日例行休沐,不用早起,姜阳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多陪他一会。
毕竟当初陈元微昏迷时,易晏也夜夜陪着她。如此,便算是给他的回报。
而且,易晏身上,还有好多姜阳没来得及查清楚的秘密,她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
到易晏房里时,落灯花正一脸认真地给他喂药。
作为府里少有的男子,近来照顾易晏的任务,大多都落在了落灯花身上。为了让他好好办事,姜阳还特意给他加了月俸。
听见有人开门,他停下动作看了过来,瞧见是姜阳后,忙端着药下跪:“见过郡主。”
姜阳上前,从他手里拿走了药碗,淡淡道:“回去休息吧,明日不用来,后日照旧。”
一听休息,落灯花眼睛一亮,声音都有劲了:“是!”
门关上,屋里又只剩下了姜阳和易晏两人。
之前陈元微昏迷时,姜阳学过怎么给没有意识的人喂药,如今已经熟练了不少。
只是,喂完药,把碗放下,她整个人蓦然陷入了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迷茫。
盯着空碗发了一会儿呆,才想到,可以给自己寻些事情做。
姜阳迟钝地抬起头来,四下里环顾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只有空虚,无边无际的空虚,弥漫于满室昏黄的烛光中,流淌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游走在风过时带起的纱帐上。
将她团团包围,避无可避。
看向安静躺着,毫无动静的青年,姜阳呆滞许久,从被窝中翻出他冰冷的手,十指交扣,护在了自己手心里。
近日来,所有见过易晏的太医都说,他心气不足。
……可是,为何?
自我软禁,也至于将自己耗到心气不足的地步么?
还是说,他的心气不足,来源于那个,他从未与她说起的秘密?
是什么呢?和听凤箫有关么?
……还是……和北燕有关?
默默思忖很久,直到续烛火的侍女进门,姜阳才回过神。她再度看向沉睡不醒的青年,腾出一只手来,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脸。
凉,很凉,若非他还有浅浅的呼吸,姜阳简直要怀疑他已经死了。
可,若易晏真死了……
……不行。
等侍女关门出去,姜阳长叹一口气,俯下身,靠近他耳边,小声唤他:“易晏……醒来吧……我不怪你了,我想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
无关于情愫,无关于算计,在这一刻,她就是很单纯的,不希望他就这么死掉。
……
可惜,祷告也好,许愿也好,所有一厢情愿说出口的话,都是不作数的。
神明听不见,易晏也听不见。
躺在床上的人还是双目紧闭,毫无转醒的迹象。
姜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守着他,直到夜深。
后来,也不知太困了还是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睡着睡着,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有只手在轻抚自己的头发。
姜阳下意识想将其拂开,却被接触到对方时突然的冰冷触感吓了一个激灵,直接从梦里惊醒过来。
慌慌张张一抬头,她对上了一双疲惫,却还算清亮的眼睛。
“……”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姜阳迟钝地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掐自己。发现痛感并不作假后,她匆忙起身,朝门外喊:“殿下醒了,传太医!”
几乎同时,易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姜阳以为他难受,忙俯身向他凑近,小声安抚道:“没事的,太医很快就来。”
“……”
易晏说不出话,只叹了口气,松开姜阳的手,颤抖着去摸她的脸。
看他一副虚弱至极,没什么力气的模样,姜阳主动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轻声唤他:“易晏……”
易晏呆呆地看她,摇了摇头,双唇动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来:“……逢春……”
姜阳没听清,但见他这么努力,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于是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
他看着姜阳,很久没说话,到姜阳打算放弃时,才再次开口:“……逢……春,易逢春,我的……名字。”
姜阳跟着他念了一遍:“……易逢春。”
对方瞧着松了口气一般,点点头,而后缓缓闭上眼睛,费力喘息,额上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怕他又一睡不醒,姜阳抱着他的手小声同他说话:“不要睡了,我等了你好久……你要是再睡那么久,我就要去和别人好了……”
刚闭眼没多久的青年又睁眼,怔怔地看她,没有说话。
“……骗你的,”看他这般失神的模样,姜阳扯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试图让气氛不这么悲情,“我答应过你的,只和你好……但你真的不要再睡过去了,我害怕。”
此话出口,对方黯淡的眼神里,终于稍稍流露出了一丝温柔。他很慢地反握住姜阳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却格外坚定:“……我也答应你……我……不死。”
“……”
一阵说不清楚的,又酸又涩的感觉,在这一刻,倏然从姜阳心底涌上来,涌上来,一直涌到嗓子眼,然后一股脑地堵在那里,不动了。
她本来想了好多劝他坚持的话,却在这一瞬,忘了个干净。
四目相对,张了张口,她只无力地吐了一个字出来:
“……好。”
若人生中,每个场景都能做戏,那姜阳能编出一千句一万句不重样的感人台词,将她的人生演得像话本一般精彩。
可事实是,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也会在某些时候,猝不及防地被那些突然降临的温情击中。
每每这些时候,她就恨自己的木讷,恨自己明明被触动,却不会回应的别扭。
……
幸而太医及时赶到,将姜阳从当下的惘然中解救了出来。她松开易晏的手,从床边退开,看着他被挤过来的太医们围住,与她隔绝开来。
可他的目光,还是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很久都没挪开。
屋里因为众多侍女和医者的涌入而拥挤吵闹起来,姜阳站在原地,却觉得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
她缓缓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勉强朝易晏笑了笑,而后转身,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