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又困又累,没力气起来折腾,胡乱将弄脏的衣服脱下丢开后,姜阳重新睡下了。
只是,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后半夜怎么也睡不安稳。等到天蒙蒙亮时,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起了床。
兴许是看见了跪在屋外的易晏,前来服侍的女官和侍女们都很小心翼翼,不像平日一般咋咋呼呼的。替姜阳沐浴梳洗时,她们的动作也格外谨慎。
姜阳懒得解释,便随她们去了。
待收拾好出门,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跪在廊下的,消瘦单薄的身影,姜阳没理会,径自在女官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连休两日,事务堆积如山,一整日忙得见头不见尾。
如此,便能少胡思乱想些,对姜阳而言,也算好事。
好不容易撑到散值,又饿又累,本想寻友人一起吃酒的,可想到昨日约了秦芷茵,姜阳还是回了上清苑。
秦芷茵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独自坐着。
见姜阳从门口进来,她起身,盈盈一拜:“郡主。”
姜阳坐下,也示意她:“秦娘子不必多礼,坐。”
秦芷茵坐下,从一旁的小包裹里取了一折信出来,朝姜阳道:“这是我回复父亲的文书,请郡主过目。”
一旁的侍女接过,交给了姜阳。姜阳打开看了一遍,还给了她,颔首道:“秦娘子做得很好。”
“那我母亲……”
“明日。”
“好,我等郡主的消息。”
“嗯,”见一切谈妥,姜阳没再多做逗留,起身道,“我已为秦娘子安排了住处,晚些会有侍女带你过去。至于公务,明日有人教你。娘子若无旁的事要问,我便回去了。”
秦芷茵也起身,恭顺道:“芷茵多谢郡主。”
出了前厅,转过连接前后院的曲折回廊,姜阳吩咐跟在身后的女官:“去找李竹笙,让她看着秦芷茵。”
“是。”
独自用过膳后,天已经黑了,出来的路上遇见不少正点灯的侍女。姜阳从她们身边经过时,能清晰感受到她们明显不同于往时的拘谨。
她知道这拘谨来源于何处,却也懒得理会,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不出意外,那个熟悉的身影,还跪在原地。
姜阳只当他不存在,与他擦肩而过,进屋沐浴更衣,而后便早早躺下补觉了。
这一整日又是公事又是私事的,搅得人疲惫至极,姜阳几乎沾了枕头就入梦,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早上出门时,才发现昨夜竟下雨了。
易晏跪在廊下,倒没淋雨,只是整整两日不眠不休也未进食,原先挺直的背佝偻了下去。
四目相对,他眼神空洞,脸色煞白,呼吸短促而费力,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浸透,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瞬就会晕倒过去。
姜阳脚步一顿,斟酌须臾后,朝身边的女官道:“带她们先退下。”
“是。”
众人纷纷撑伞离去,小小的院子里,很快只剩下了姜阳和易晏两个人。
她上前,淡淡道:“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说吧。”
“……”
已经虚弱到极致的青年缓缓仰头看向姜阳,干裂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闭了闭眼,重重喘息几番,才重新开口,声线沙哑:“……没什么可解释的……是我的错。”
“易晏,”姜阳蹙眉,冷眼看他,“我说我心悦你,说你我可像寻常夫妻一般过日子,只是不想与你勾心斗角,不想看你整日郁郁寡欢,并不代表我真的倾心与你,更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对待我,你明白么?”
易晏垂下头去,气息奄奄地嗯了一声。
“明白就好……不管你昨日发什么疯,但看在你曾为我母亲奔波的份上,我宽宥你一次。若再有下一回……”
姜阳打住话头,停顿片刻,向他伸手道:“起来吧。”
“……”
易晏微微抬眼,看向面前摊开的掌心,犹豫一瞬,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缓缓握住。
如以往一般,他依旧没有借她的力,而是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姜阳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注意到了那只握上来的手,冰冷,潮湿,令人不适。看易晏摇摇晃晃站稳,她一下都不多等,就想把手收回来。
只是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面前的人踉跄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世间之人,皆肉体凡胎。
这话在陈元微身上应验后,又在易晏身上应验了。
来看诊的太医皱着眉头号完脉,开了药,而后边叹气边劝姜阳:“以防万一,郡主还是多为自己做些盘算……殿下这身子骨怕是……”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看了姜阳一眼,没往下说。
姜阳追问:“怕是什么?”
“这……”
知道他害怕惹事,姜阳尽量缓和语气,道:“我有准备,但说无妨。”
见她面色平静地说出这话,老太医想了想,重重叹气,答道:“……殿下后天失养,又劳倦内伤,致使心阳虚衰,肢寒畏冷。而今又遇暴脱,宗气大泄,即便抗过去,日后心气不足,也难堪用呐……”
“有什么治法吗?”
“依老臣的经验,殿下已服药多年了……只是如今这境况,即便用药吊着,怕也……”
姜阳打断了他的话:“按太医的意思,是治不好,但能活着?”
“这……算是。”
“那就好,劳烦太医。诊金和答谢,我会差人送到太医院。”
“……多谢郡主。”
与皇家这群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老太医很识势。见姜阳有了送客的意思,他不再多说,行礼退下了。
一旁的女官也很识势,将屋里所有随从屏退后,关门出去了。
方才还满是人的内室,这会儿安静了下来。
瞥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姜阳踟蹰许久,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许久,她才意识到,上一回见易晏这么安稳的睡着,竟是一个多月前,履新那日凌晨。
那时他和她说,想做她的谋士,为自己求得一份自由,她答应了。
可这一个月里,他和她之间除了做交易,还一起经历了好多其他的事情。这些事情,或多或少的,在他们之间催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就譬如前日夜里,姜阳其实知道易晏在发泄什么——
他不满她的平静,不满她面对潜在对手时的从容。
那样的从容,会让他觉得,他是很无关紧要的人。
盯着那张即便苍白,也依旧不减美貌的脸看了好久后,姜阳对着满室静谧,呢喃开口:
“……你不会……真的动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