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的身体猛然绷紧，发出一阵痉挛般的抽搐。
那不是中毒的症状，而是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变。她的皮肤之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流，体温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额头渗出的汗珠刚刚凝结，便在下一秒化作一缕缕白色蒸汽，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在升高。
“她在发烧。”
卡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探一探妹妹的额头。指尖刚刚触碰到莉娜的皮肤，一股钻心的刺痛感便让他猛地缩手，发出一声痛哼。
他的指尖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印。
“该死，这温度能把铁烤熟！”
梅里奥特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间内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疯狂汇聚、膨胀。那股力量充满了蛮荒与侵略性，与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能量都截然不同。
它不属于圣光。
“所有人，退后！”
审判官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威严，而是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惊怒。他猛地站起，右手死死按在腰间那枚冰冷的圣光徽章上，仿佛那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这不是普通的发烧！”
艾伦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前世游戏中的数据流在他脑海中疯狂闪过——高烧、神力失控、月神降临……每一个关键词都对应着眼下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但虚拟的文字和冰冷的数据，远不及亲眼目睹的万分之一。
现实的压迫感，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莉娜！”
卡尔双眼赤红，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一只钢铁般的手臂死死箍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是艾伦。
“别碰她！”艾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碰她，你会被那股力量撕碎！”
卡尔愤怒地回头，肌肉贲张，试图挣脱钳制。
“什么神力？她只是在发烧！你放开我！”
他的话音未落。
莉娜的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形成一个诡异而痛苦的弧度，脊椎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刻，一道刺目的银色光柱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光柱撕裂了房间的昏暗，裹挟着野性、原始、令人战栗的力量，仿佛一头远古的银狼在月夜下发出无声的咆哮。
一道无形的音波扫过，让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房间内所有的烛火，都被这股狂暴的气流瞬间掐灭。
黑暗中，只有莉娜的身体是唯一的光源，那道银光将她的轮廓映照得神圣而危险。
梅里奥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月神的神力……她正在觉醒，成为神眷者！”
“神眷者？”
格鲁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敬畏。
“传说中……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
“不只是代言人。”
梅里奥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背后的圣光法杖。
“神眷者，能够直接动用神明的部分权能。一个异教神的神眷者，对于圣光教会而言，就是行走于世间最危险、最必须被净化的异端！”
法杖顶端的光明宝石开始亮起，纯粹的杀意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艾伦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杀意，瞬间横跨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梅里奥特和莉娜之间。
“审判官大人，请您冷静！”
“冷静？”
梅里奥特的眼中燃烧着信仰的狂热，那是一种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
“艾伦，你清楚自己在保护什么吗？一个异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圣光的亵渎！”
“她也是我们的盟友！”
艾伦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力量。
“而且，梅里奥特大人，请您仔细想一想——现在，在这里，杀死她，您能承担接踵而来的后果吗？”
审判官的动作凝滞了。
艾伦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得如同一把解剖刀，层层剖析。
“第一，城堡外，有八百名刚刚经历过背叛、情绪正处于暴动边缘的兽人战士。莉娜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如果她死在这里，死在一位圣光审判官的面前，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把这座城堡撕成碎片，然后把复仇的怒火倾泻到最近的每一座人类城镇！”
梅里奥特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可以宣称她是毒发身亡——”
“第二。”
艾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审判官的眼睛。
“圣光教会内部至今没有神眷者诞生，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月神教派虽然不如圣光普照，但在北地森林和游牧民族中根深蒂固。杀死他们的神眷者，等于向整个教派宣战。一场不死不休的宗教战争，圣光教会的地方分部，准备好了吗？”
梅里奥特握着法杖的手，微微松开了半分。
“最重要的一点。”
艾伦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恶魔的私语，却字字句句敲在梅里奥特的心脏上。
“月神阿尔忒弥斯，在大地母神的神系中司职狩猎与守护，属于记录在册的正统神明。她不是邪神，更不是恶魔。审判官大人，您要以圣光之名，审判一位正统神明的眷者吗？这个先例一旦开启，教会内部的纷争，恐怕比外部的战争更加可怕。”
“但是，教义——”
“而且！”
艾伦的话锋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最柔软的要害。
“王都那边，国王重病，各方势力暗流涌动。铁钥匙商会更是虎视眈眈。在这个节骨眼上，圣光教会因为杀死盟友的神眷者，而引发大规模的宗教冲突与内乱，最终得利的会是谁？”
艾伦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的重量，彻底压垮对方最后的防线。
“只会是我们的敌人！只会是那个藏在幕后的铁钥匙商会！”
梅里奥特的脸色在银光的映照下，变得一片惨白。他粗重地喘息着，眼中的狂热信仰正在与冰冷的政治现实剧烈交战。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莉娜身体散发出的神力波动，还在一波接一波地增强，压得人胸口发闷。
“该死！”
梅里奥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最终猛地收回了按在法杖上的手。
“艾伦，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这个异端神眷者失控，我会是第一个清理门户的人！”
话音刚落。
莉娜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不再是属于人类或者兽人的瞳孔。
那是一双由熔化的月光构成的眼眸，纯粹的银色，没有任何焦距，却仿佛能洞穿灵魂。
她缓缓地坐起身，身体周围奔涌的神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潮水，向四面八方疯狂涌动。
“我…感受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仿佛是无数个声音的重叠，空灵而又威严。
“月神的低语…狩猎的召唤…野性的力量…”
卡尔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也无法挪动。
一股无形的威压以莉娜为中心扩散开来，沉重得如同山岳，压得房间里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
“莉娜！你还认识我们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喊道。
莉娜转过头，那双银色的眼眸中，一丝属于人性的光芒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哥哥…我没事…只是…需要适应这股力量。”
她挣扎着，试图站起身。
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发了神力的剧烈暴走。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向外扩散。
咔嚓！咔嚓！
房间坚固的石墙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石屑簌簌落下。
“她的力量在失控！”
格鲁的脸上写满了惊恐，身体贴着墙壁不断后退。
“这样下去，整座城堡都会被她拆了！”
艾伦的脑海中，游戏里的攻略和数据疯狂刷新。
神眷者觉醒初期，力量失控是必然阶段。需要通过引导、冥想和严苛的训练才能逐步掌握。
但眼下的情况，比游戏里描述的要危急百倍！
“莉娜，听我说！”
艾伦顶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神力威压，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
“你需要冷静下来！去感受月神的指引，拥抱这股力量，而不是对抗它！”
“我…我试过了！”
莉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痛苦，她的身体再次开始颤抖。
“但这力量太强大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感觉随时都会被它撕裂！”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急促到混乱的脚步声。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托马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纯粹的惊恐。
“大人！大事不好！巴洛克的军队……他们提前行动了！”
“什么？”
艾伦的瞳孔猛地一缩。
“情报不是说明天日落吗？”
“是他们的斥候！”托马斯大口喘着气，几乎要窒息，“斥候发现了城内这股冲天的神力波动！巴洛克那个疯子，他认为我们在进行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所以决定……立即发起总攻！”
他顿了顿，绝望地喊道。
“他们的大军……距离城门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了！”
梅里奥特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看向艾伦。
“看到了吗？异端就是异端！连敌人都被这不详的力量吸引过来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
艾伦猛地转向仍在痛苦挣扎的莉娜。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她立刻稳定下来！”
卡尔像是突然被点醒，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玩意儿，雕工粗糙，却能看出是一只小狼的模样。那是他很多年前，在莉娜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亲手为她雕刻的玩具。
“莉娜！还记得这个吗？”
他将木雕举起，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莉娜那双银色的瞳孔凝滞了，暴走的神力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那抹人性的光芒再次浮现，并且变得清晰起来。
“月狼……”
她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属于自己的音色，不再是那种空洞的重叠音。
“母亲曾经说过…月神最钟爱的造物…就是狼族…”
破碎的记忆片段在她脑海中闪回。
“狼群的纪律…狼王的威严…我…我明白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狂暴的、四处冲击的银色神力，仿佛听到了号令的士兵，如百川归海一般，开始向她的体内倒卷而回。
房间内的威压骤然减轻，开裂的墙壁停止了蔓延。
“我需要像狼王一样，去统御这股力量，而不是被它控制。”
莉娜眼中的银光彻底收敛，恢复了清澈的瞳色，只是比平时多了一抹深邃的银辉。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莉娜终于稳定下来的瞬间。
咚——！咚咚——！
沉重、压抑、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的战鼓声，从城外传来。
紧接着，是响彻云霄的、混杂着无数野兽的咆哮与怒吼。
巴洛克的军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