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的计划，巴克一个字都听不懂。
建一个秘密的工坊？
还要他这个矮人大师听一个人类贵族的“亲自指导”？
这要是传回矮人王国的铁炉堡，他巴克·铜须的名字，恐怕会成为矮人铁匠界一百年里最大的笑话。
毕竟众所周知，矮人是天生的锻造大师，人类……只会制造出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艾伦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那是混杂者绝对的自信的眼神。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顶尖的工匠，巴克的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一样。
“能改变战争形态的武器”。
这句话的诱惑力，对一个打了一辈子铁的矮人来说，是致命的。
最终，他对那份该死的、源自工匠的好奇心，彻底投降了。
“大人，您打算把工坊建在哪里？”巴克瓮声瓮气地问，算是正式接下了这个活。
“城堡地下，我父亲那一辈修建的酒窖，早就废弃了。”艾伦早就想好了，“那里足够宽敞，也足够隐蔽。我会让卡斯兰派人清理出来，并且在外面设置双重岗哨，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我需要工具。”巴克沉声道，“不是现在这些破烂玩意儿。我需要一座新的、火力更猛的熔炉，需要更精密的风箱，需要各种尺寸的铁钳和模具。还有，您图纸上这些小到能逼疯侏儒的弹簧和齿轮，我需要一整套全新的、更精巧的锉刀和刻刀。”
他每说一句，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越精细，越昂贵。
特别是那座新熔炉，光是耐火砖和优质焦炭的消耗，就足以让一个普通贵族破产。
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真的负担得起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艾伦挥了挥手，说得轻描淡写，“你列一张清单出来，交给赫德管家，他会想办法把所有东西都给你弄来。”
艾伦的底气，来自于温室大棚。
那些在雪地里茁壮成长的绿叶菜，就是他取之不尽的金库。
第一批成熟的蔬菜，已经被赫德派出的商队，用最快的速度运往了王国南方的几个富裕城市。
艾伦相信，用不了多久，一笔足以让整个银霜领都为之疯狂的巨款，就会被送回他的城堡。
钱，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至于现在，”艾伦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张图纸上，“我们先从最关键，也是最难的部分开始。”
他的手指，点在了枪管的图样上。
“我们先造这个管子。”
城堡地下的秘密工坊，很快就建立了起来。
卡斯兰亲自带队，将废弃的酒窖彻底清空，并且按照艾伦的要求，加固了墙壁和天花板，甚至还挖了一条隐蔽的通风管道，直通城堡后方的悬崖，确保熔炉的浓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赫德管家则动用了领地所有的资源，在短短几天内，就将巴克清单上的工具和材料，一件不落地送进了工坊。
当巴克看到那座崭新的、几乎有他两倍高的双膛熔炉，看到那些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来自王都顶级工坊的精密工具时，他那颗属于矮人的、见多识广的心脏，也忍不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这位领主大人，是动真格的。
他不是在开玩笑。
“好了，大师。”艾伦的声音在热浪滚滚的工坊里响起，“所有条件都满足你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巴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焦炭和金属矿石混合的、让他安心的气味。
他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涂抹了一层红油。
“大人，我再问最后一遍。”他抓起一把沉重的铁锤，在手里掂了掂，发出一阵“呼呼”的风声，“您图纸上这个管子，内壁要绝对光滑，还要在里面刻出这种螺旋的纹路。恕我直言，这违背了锻造的基本原理。金属在冷却收缩的过程中，不可能保持绝对的笔直和光滑。”
“我知道。”艾伦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
在没有精密镗床和拉刀的时代，想造出一根合格的线膛枪管，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系统给他的，不仅仅是图纸。
更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一整套制造工艺的知识烙印。
“所以，我们不‘锻’它。”艾伦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不锻？”巴克愣住了，“那我们怎么造？用手捏吗？”
“我们用‘钻’的。”艾伦走到一块半人高的优质铁锭前，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圆。
“我们先铸造一根实心的、足够粗的铁棒。然后，用这个。”
艾伦从一堆工具里，拿起了一根奇特的、长长的钢钻。
这根钢钻是按照他的要求，让巴克提前打造的，钻头的部分经过了特殊的淬火和打磨，硬度极高。
“用这个，一点一点，把铁棒的中心给钻空。”艾伦解释道。
巴克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钻……钻空？”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大人，这根铁棒这么长，我们要怎么保证钻头在里面始终保持笔直？只要偏离一丝一毫，这根管子就废了！”
“这个简单。”艾伦拿起另一张图纸，铺在巴克面前。
图纸上画着一个结构复杂的木质台架，上面有固定铁棒的卡座，还有一个可以手动摇动的手柄，通过齿轮组，带动钢钻缓慢而稳定地旋转。
“这是我设计的‘深孔钻床’。虽然简陋，但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地推进，辅以大量的冷却油，就能钻出一根笔直的内孔。”
巴克看着图纸上那个所谓的钻床，眼里充满了不解与迷惑。
他打了一辈子铁，脑子里全是锤子和铁砧。
这种用木头和齿轮组成的、用来加工金属的“机器”，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至于内壁的光滑度……”艾伦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了另一个更古怪的工具。
那是一根头部可以活动的钢杆，上面缠绕着浸透了磨料和油脂的皮革。
“钻孔完成后，用这个，在内壁反复打磨。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都能磨成针，更何况是区区一根铁管的内壁。”
巴克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艾伦，看着他手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工具，看着他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这些知识，这些想法，这些工具……
这个年轻的人类贵族，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些知识对于他来说，听起来就觉得离经叛道，但是他又不得不说，这么做成功的可行性好像也不低。
“最后，就是最关键的膛线。”艾伦的声音，将巴克从巨大的震撼中拉了回来。
他拿起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精巧的一个工具。
那是一根细长的钢杆，头部镶嵌着一小片坚硬的、带着锋利刃口的合金。
“这叫‘拉刀’。把它伸进枪管内部，每旋转一次，就在内壁上刻下一道浅浅的、螺旋形的凹槽。重复这个过程，直到刻出我们想要的深度和数量。”
艾伦将一整套在地球上发展了数百年的枪管制造工艺，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方式，清晰地展现在了巴克的面前。
巴克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图纸，看着那些工具，足足有五分钟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任何怀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工匠的火焰。
“我明白了。”他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扔掉了手里那柄熟悉的、用来锻打刀剑的铁锤。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拿起了那根奇特的“深孔钻”。
“大人，请您退后一些。”他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这里火星和油污太多，会弄脏您华贵的衣服。”
“从现在开始，这里交给我。”
艾伦笑了。
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个固执而又骄傲的矮人大师。
他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这个充满热浪和噪音的工坊。
接下来的日子，巴克大师就像是疯了一样，彻底住在了这个地下的秘密世界里。
他废寝忘食，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工坊里的熔炉，火焰二十四小时不熄。
失败。
再失败。
第一根实心铁棒，因为温度控制不好，内部出现了裂纹，废了。
第二根，在钻孔的时候，因为手摇钻床的力度不均，钻头偏了，废了。
第三根，在珩磨的时候，因为磨料选择不对，内壁出现了划痕，又废了。
……
一根又一根昂贵的铁锭，变成了一堆堆无用的废铁，被扔在工坊的角落。
负责运送材料的赫德管家，每次看到那些废料，心都在滴血。
但他不敢有任何怨言。
因为领主大人早就下过死命令，无论巴克大师需要什么，无论他浪费多少材料，都必须无条件满足。
终于，在耗费了足以打造一百副精良盔甲的材料，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
第十五天。
巴克通红着双眼，胡子拉碴，像个野人一样，冲出了工坊。
他冲到艾伦的书房门口，甚至忘了行礼，直接用那双沾满了油污和铁屑的大手，将一根沉重的、黑黝黝的铁管，举到了艾伦的面前。
那根铁管的外表粗糙不堪，还带着铸造的痕迹。
但它的管口，却乌黑深邃，笔直得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隧道。
“大人……”巴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和骄傲。
“我……我成功了！”
艾伦放下手中的账本，走上前。
他没有在意那根铁管上的油污，直接伸手接了过来。
他将管口对准窗外的阳光。
一道笔直的光线，从另一端穿透而过，没有任何扭曲和瑕疵。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那光滑如镜的内壁上，四道完美的、呈螺旋状上升的膛线。
“很好。”艾伦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非常好。”
“这，只是第一步。”
他将枪管递还给巴克。
“现在，开始制造那些更精密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