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盐田广布。海风带着咸涩的腥气,吹拂着低矮破败的窝棚。煮盐的灶户们佝偻着腰背,如同被无形重担压垮的虾米,在巨大的、滚沸的盐锅旁机械地劳作。热浪扭曲了空气,汗水刚渗出皮肤便被烤干,留下一层厚厚的白碱。许多人脚踝上锁着锈蚀沉重的铁链,随着走动发出哗啦的声响,那是盐枭防止他们逃跑的枷锁。堆积如山的私盐,雪白晶莹,在阳光下刺眼夺目。盐枭的爪牙们手持皮鞭,眼神凶戾,在盐田与锅灶间来回巡视,稍有懈怠,鞭影便带着破空声落下。
澈儿踏着沾满盐晶、踩上去“沙沙”作响的滩涂走来,玄色的衣袍下摆迅速被盐渍浸透,泛出刺目的白霜。他弯腰,从堆积的私盐中抓起一把,雪白的盐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他指尖捻动,眉头微蹙:“颗粒不均,沙砾硌手。这便是价比黄金的私盐?” 随行的盐铁转运使汗如雨下,顾不得擦拭,躬身急道:“殿下明鉴!各地私盐枭雄盘踞,与地方豪强、甚至…甚至州府胥吏勾结,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啊!贸然…”
“根深?” 澈儿冷笑一声,将手中掺杂泥沙的私盐随手撒回盐堆,眸中寒光如冰海凝结,“那便连根拔起,断其筋骨!”
当夜,海面星月无光。沉寂的盐场外,陡然亮起无数火把,如同火龙出海!水师战船的轮廓在夜幕中显现,喊杀声震天动地!训练有素的官兵如潮水般涌入盐场,盐枭及其豢养的亡命爪牙猝不及防,或当场伏诛,或被铁链锁拿。玄甲卫手持重锤,叮当巨响中,将灶户们脚踝上那象征着无尽苦难的锈蚀铁链,一一砸断!
晨曦微露,驱散了海上的薄雾。海滩上,架起了百口新铸的巨大铁锅,排列整齐,如同森严的军阵。澈儿立于最中央那口巨锅旁,锅中新滤的卤水清亮如琼浆,在初阳下翻腾着细密的泡沫。他取过一柄长柄烙铁,烙头并非寻常官印文字,而是一朵线条繁复、花瓣层叠、栩栩如生的盐花图纹!烙铁被投入熊熊的炭火中,烧得通体赤红!
“自今日起,废私盐,行官卤!” 澈儿的声音如同惊涛拍岸,盖过了海浪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屏息凝神的灶户耳中,“凡我大胤海疆所出之盐,皆需烙此官花印!以为凭信,通销天下!” 他亲自执起那柄烧得白炽、尖端跳跃着蓝色火苗的烙铁,示范般,手臂沉稳有力,狠狠按向锅中刚刚凝结成形、雪白晶莹、尚带温热的盐板之上!
“嗤——!”
刺耳的烙铁与盐板接触声响起!一股浓郁奇异的焦香伴随着蒸腾的白烟弥漫开来!赤红的烙铁下,那晶莹剔透的盐板上,瞬间出现了一朵清晰无比、边缘微微焦黄卷曲的盐花烙印!花瓣舒展,纹理分明,如同冰霜中绽放的雪莲。
“尔等灶户!” 澈儿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惶恐又夹杂着巨大期待的脸庞,声音斩钉截铁,“自即刻起,皆录入官籍!按所产官盐之质、量,领取薪俸米粮!所产官盐,必以此盐花烙铁为记!持此盐花印烙铁者,便是尔等衣食所系、律法所护之凭!非官定之人,持此烙铁者,以私铸官盐论处,斩立决!” 说罢,他将手中尚带余温的烙铁木柄,郑重地交给一位站在最前面、须发皆白、双手布满厚茧和烫伤疤痕的老灶户。
老人枯枝般的手剧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沉重的烙铁。他浑浊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在身旁年轻灶户的搀扶下,学着澈儿的样子,将烧红的盐花烙头,颤巍巍地按向另一块刚刚成型的雪白盐板。
“嗤——!”
白烟再次腾起。当烙铁抬起,那朵同样清晰、同样繁复的盐花烙印出现在盐板上时,老人浑浊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滚烫的盐花烙印上,瞬间化作几缕白烟。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初升的朝阳、对着无边的大海、对着所有同样泪流满面的灶户,嘶声哭喊,声音苍凉却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官盐!这是官盐啊!是我们自己烙的官盐!”
海滩上,千百口铁锅同时沸腾!千百柄盐花烙铁此起彼伏!千百朵洁白繁复的盐花烙印,在金色的晨曦中次第绽放,烙印在一块块凝结着汗水与希望的雪白盐板上。从此,天下霜雪之味,尽烙公心,再无贵贱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