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康就醒了。
推开客栈窗户,外面飘着细密的小雨,空气里的酸腐气淡了些,却裹着股湿潮湿的凉意,阴风阵阵。
柳青已经把行李收拾妥当,那些连弩和箭匣都用粗布裹紧,塞进铺盖卷最底层,看着和普通行李没两样;王刚则拎着剩下的竹筒炸雷,藏进马车座位下的暗格里,又去后院牵了枣红马,马料加得足,马儿甩着尾巴,比昨天精神了不少。
“把行李都搬上车,吃完早饭直接去县衙。”
苏康洗漱完,把上任文书揣进怀里,“到了那儿少说话,多盯着周围的动静,别露了兵器的底细。”
三人把行李搬上马车,刚锁好客栈房门,老板就拿着抹布迎上来:“客官这就走?要不要带点早饭?粥是刚熬的,馒头也热乎。”
“三碗粥,六个馒头,就在大堂吃。”
苏康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没必要打包,他们吃完后直接坐车去县衙,省得来回折腾。
老板很快把粥和馒头端上来,粥熬得还算浓稠,馒头虽有点发硬,却带着麦香。
三人没多话,快速吃完,柳青结了账后,三人便坐上马车,离开了悦来客栈。
小雨还没停,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街上的行人比昨天多了些,大多是挎着竹篮的妇人,篮子里垫着破布,急匆匆往城外走 ,看那样子,是去挖野菜的。
她们见了苏康的马车,都下意识往路边躲,眼神里满是怯意,连头都不敢抬。
按昨天老头指的路,没走一刻钟就到了县衙门口。
朱漆大门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门口的两只石狮子缺了耳朵和爪子,看起来破败又滑稽。
台阶上长满了杂草,有的都快没过脚踝,风一吹晃悠悠的,两个穿着褪色皂衣的衙役靠在柱子上打盹,一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嘴角还挂着口水。
王刚赶着马车停在门口,马蹄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终于把两个衙役惊醒。
瘦高个衙役揉着眼睛打哈欠,语气散漫得像在赶乞丐:“干啥的?大清早的,别在这儿挡道,县衙不是你们瞎晃的地方。”
苏康从马车上下来,掏出怀里的文书递过去,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新任武陵县令苏康,前来赴任。”
这话一出口,两个衙役瞬间僵住了。
矮胖衙役立马站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脸上挤出讨好的笑;瘦高个捧着文书,凑到眼前看了又看,又抬头反复打量苏康。
待见到苏康穿着长衫却气度不凡,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连忙躬身道:“原……原来是苏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请周县丞出来!”
说完,他撒腿就往里面跑,脚步又快又急,哪还有刚才的拖沓劲儿。
矮胖衙役则连忙搬来旁边的石凳,用袖子擦了又擦:“苏大人,您快坐,别淋着雨。小的再去给您沏壶热茶?”
“不必了,就在这儿等。”
苏康摆摆手,目光扫过县衙院子,只见里面的杂草比门口还疯长,都快长到膝盖高了,正堂门口的台阶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黄土,墙角堆着几捆没人收拾的枯枝,一片荒凉景象,比街上的铺子还破败。
没一会儿,瘦高个衙役就领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跑了出来。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颔下三缕短须梳得整整齐齐,官袍虽然洗得发白,却浆得平整,一看就是个爱体面的人。
他老远就拱手作揖,脸上堆满笑容:“苏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周文彬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苏康的年轻,让他愣了一下,
苏康上前一步回礼:“周县丞客气了,路上有些耽搁,昨日才到武陵,今日特来报到。”
“应该的,应该的!”
周文彬连忙侧身让开道路,眼睛却悄悄扫了眼苏康身后的马车,只见马车上堆着行李,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大人一路辛苦,快进里面歇息,下官已经备了薄茶。您的行李,让杂役先搬到后院的居所吧?下官早就让人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您直接住进去就行。”
“有劳周县丞了。”
苏康点点头,王刚立马会意,跟着过来的杂役去卸马车行李,那些连弩和炸雷藏得严实,杂役只当是普通衣物铺盖,也没多问。
周文彬引着苏康往里走,嘴里不停念叨:“咱们武陵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算清静,春天有荠菜、苦菜,秋天能采野栗子、野山楂,就是今年天旱,收成差了些,百姓日子紧巴点……”
他只字不提瘟疫和政务,净捡些无关紧要的话说。
苏康没接话,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
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扫地的杂役都没有,只有几只麻雀在杂草里蹦跶,整个县衙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
走到偏厅门口,就见桌上摆着粗瓷茶壶和三个茶杯,热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
“大人请坐。”
周文彬亲自给苏康倒茶,又招呼柳青在旁边的小凳坐下,热情得有些过分。
苏康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等周文彬絮絮叨叨说完,才开门见山:“周县丞,我刚到任,得先熟悉县里的情况,户籍册和钱粮账目,麻烦你让人取来我看看。”
周文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干咳两声:“这个……大人刚到,一路劳顿,不如先歇半天。账目有些杂乱,前几任县令都没太上心,积了好些年了,下官正让人整理,等整理好了,再给大人送过去。”
“哦?有多杂乱?”
苏康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周文彬脸上,“周县丞在武陵任职五年,连一本清晰的账目都理不出来?”
周文彬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连忙站起身拱手:“大人有所不知!本县这两个月遭了瘟疫,衙里人手实在紧张,账目的事根本顾不上。而且……而且前几任县令走的时候,也没留下像样的记录,有的竹简都被老鼠咬了,下官也是有心无力啊!”
“瘟疫的事,我昨日在客栈也听闻了。”
苏康语气平静,“不知现在县里有多少人染病?症状如何?药铺里还有没有药材?采取了哪些防控措施?”
提到瘟疫,周文彬的眼神闪了闪,声音低了些:“染病的……大概几百人吧,具体数字下官还没来得及统计,毕竟染病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药铺的药材确实不多了,下官已经让人去邻县采买,只是路远,还没回来。防控方面,下官让人在城南乱葬岗烧火消毒,尽量不让瘟疫扩散。”
苏康看着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周文彬的话半真半假,染病人数肯定不止几百,药材采买多半也是随口说说。
他在大乾朝待了一年多,见过不少贪官庸官,周文彬这样的,就是典型的混日子,只求不出事,哪管百姓死活。
“周县丞,” 苏康站起身,“账目之事,我给你三天时间,务必整理清楚,哪怕是被老鼠咬了的,也要把能辨认的部分挑出来。瘟疫关系到百姓性命,你今日就去统计染病人数,药铺缺什么药材,列个单子给我,我来想办法。”
周文彬没想到苏康这么强硬,愣了一下才连忙点头:“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快整理账目,今日就去统计染病情况,绝不耽误!”
“那就好。”
苏康点点头,“先带我去后院的居所看看吧,行李搬过去了,也好早点安顿下来,下午我还想去街上转一转。”
周文彬连忙应着,躬身引着苏康往后院走。
县衙后院的县令居所是个小院落,正屋三间,左右各有一间耳房,院子里种着两棵老槐树,虽然落了叶,枝叶稀疏,却也算雅致。
正屋收拾得还算干净,桌椅床榻都是现成的,只是墙角有些霉斑,窗户纸破了个小洞。
“大人要是觉得哪里不妥,下官再让人整改。”
周文彬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了,这样就好。”
苏康走进正屋,目光扫过屋内,发现里面陈设简单却齐全,足够日常居住。
等周文彬识趣地退出去,王刚和柳青也把行李搬进了屋。
王刚把藏着连弩的铺盖卷放在正屋床头,压低声音说:“少爷,这周县丞一看就有鬼,刚才我卸行李的时候,听见杂役说,上个月就有人去邻县买药材,到现在都没回来,说不定是把钱吞了。”
柳青也点点头:“我刚才在偏厅外,还听见衙役闲聊,说城南死的人不止几十个,乱葬岗都快堆不下了,夜里还有野狗去刨食。”
苏康坐在桌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有鬼不奇怪,武陵的水本来就深。王叔,你下午去城南转转,看看乱葬岗的情况,再找附近的百姓问问实情;青儿,你去街上的药铺看看,到底缺什么药材,价格怎么样,顺便听听百姓都在说些什么,别让人认出你们的身份。”
“好!”
两人齐声应下。
苏康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心里有了盘算:先摸清账目的底细,再查清瘟疫的实情,把武陵的烂摊子理顺。
他没忘京城还有个姓韩的仇家盯着,说不定武陵的事,和那人也有关系。
这趟上任,既要管好百姓,还得防着背后的冷箭。
苏康知道,一场硬仗,从今天起就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