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苏府大门再次缓缓开启。
苏家大管家郭振,带着四个一脸“此去凶多吉少”表情的家丁,出现在了大门口。
只是……场面有点奇怪。
最吸睛的,不是郭管家那皱得像风干橘皮的脸,愁苦中带着些许壮烈,也不是那四个抱着礼盒如同抱着炸药包的壮丁,而是队伍中间,一位穿着大红撒金褂子、脸上粉厚得能刷满墙、嘴皮子抹得比血燕窝还红的……职业媒婆!
这媒婆姓洪,坊间外号“洪铁嘴”,据说能把死的说活,活的说跑了。
此刻,她也被这苏家的操作整得有点懵,看着郭管家递给她的那份……嗯……姑且称之为“聘礼清单”的东西,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清单上的内容,苏喆老爷子本着“既要像样表示我们的郑重,又不能让林家太舒坦、便宜他们了的原则,亲自拟定,苏康友情提供了“看起来高大上实际性价比极高”的建议。
“咳咳,”
洪铁嘴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职业状态,对着苏府牌匾高声道:“苏府贵聘起行,走!”
媒婆特有的高昂声调,在清晨的柳衣巷中传出老远,引来不少邻居们和路人那无比好奇的目光。
下聘队伍坐着两辆马厢车,最终停在了武侯府那两扇厚重得能防攻城锤、透着一股铁血彪悍气息的黑漆大门前。
门外守着的带刀亲兵,眼神锐利如鹰,扫了一眼这支堪称“四不像”的队伍:紧张得额头冒汗的管家、抱着礼盒却有点怯怯的四位家丁、一个脸上厚粉直往下掉渣且眼神有点飘的媒婆……
亲兵鼻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就持帖进去通报了。
过了好一阵,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管事,而是林家大管家林福,一个五十来岁、头发一丝不苟梳得油亮、眼神精明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地扫过地上的礼盒,又瞥了一眼郭振和洪铁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试图混进龙宫的河虾。
“苏家管事?来此何干?”
他的声音,冷淡得如同西北风刮过的石头缝。
“林……林大管家安好!”
郭振赶紧躬身作揖,声音带着点虚,“在下奉家主苏喆老爷及……及状元公苏康少爷之命,特……特为提亲而来!为状元公与贵府……贵府林婉晴小姐缔结百年之好!”
说到“提亲”二字时,郭振感觉自己后背凉飕飕的,心中的底气,明显不足。
“提亲?”
林福那张木瓜脸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变化,眉毛挑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我没听错吧”的荒谬感,他锐利的目光在郭振和那堆礼物上打了个转,“就这些?”
洪铁嘴虽然心里在打鼓,但职业素养让她立刻跳了出来,堆出十二分的笑容来,仿佛眼前的管家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大哥一般:“哎呀呀!林大管家您明鉴!贵府那是何等门第!苏家上下万分重视!苏状元公更是情根深种!奈何他……他不是刚外放威宁那个……咳……特别需要人才去锻炼的地方去为国效力了吗?圣命在身!实在抽不开身亲自前来啊!所以,由老身和郭管家,代表状元公的一片赤诚之心,来向武侯府提亲啦!”
洪铁嘴的嘴皮子果然不是盖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她却忽略了苏康本人其实就在京城还没走的事实,先把圣旨抬出来当挡箭牌,再猛夸林家,最后强调“赤诚之心”。
林福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稍缓:“提亲?那行,礼单拿来吧。”
他倒是直截了当,伸手就要聘礼。
“在呢,在呢,这是状元公连夜嘱咐家里赶紧备下的心意,您看看!”
洪铁嘴一听有戏,忙不迭地指了指摆在地上的东西。
郭振会意,赶紧递上“心意”清单。
林福接过,目光扫过,嘴角又开始微不可察地抽搐了起来。
清单如下:
百年高丽参两支(有没有百年就不知道了,但个头够大);
上品官窑青玉花瓶一对;
蜀锦十匹(料子不错,都是苏记布庄里的时尚货);
状元亲书诗稿一幅(苏康昨晚临时写的诗词);
象征“诚心”的赤金豆子一小盒(是真的金豆子,大小跟绿豆似的,论斤称的)。
这份聘礼,说寒酸吧,该有的(参、玉、锦、金)都有了,勉强算得上“像样”;说像样吧,样样透着点微妙的不上档次和算计劲儿。尤其是那金豆子,堂堂武侯府,聘礼收金豆子?你当打发压岁钱呢?
林福捏着清单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有点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风度,主要是怕给大小姐丢脸:“请诸位稍等。”
他随之转身,带着那张极具冲击力的清单,步伐沉重地走向了府内深处的武侯爷书房。
书房内。
林振邦夫妇和林振国夫妇还有林老爷子、林老夫人正在议事。
林福低眉顺眼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双手递上聘礼清单。
书房里顿时陷入了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振邦看着清单,脸皮抖了抖,那支百年高丽参的描述让他想起前几天自己送礼刚送出去的千年参王。
那“赤金豆子”,更是差点让他气笑出声来。
至于苏康的缓婚理由?三年?!在那穷山恶水待三年,自家闺女到时候都二十一了!黄花菜……咳!
其他人更是不干了:
“岂有此理!他苏家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卖菜市口吗?”
林振国气得拍桌而起。
“这聘礼……丢不丢人?”
林老夫人眉头紧蹙,龙头拐杖敲得地板叮咚作响。
“三年?黄花菜都要熬干了!”
林老爷子也气得吹胡子瞪眼。
然而……
林婉晴本人,在得到消息后,竟然破天荒地跑到书房门外转悠来了!
她虽然没说话,但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的光芒,看不出是悲伤、是兴奋还是想看好戏,让眼尖的林振邦看了个正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林侯爷的脑瓜子,在飞速运转着。
苏康再被贬,也是个状元,是个有潜力的才俊!
女儿明显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下嫁苏家了,这是林家想改也改不了的事实!
退一万步,苏家主动来提亲,总好过自家上赶着再贴过去,虽然这次是他们家大小姐先伸的手……
缓婚三年?虽然憋屈,但……
林侯爷的思绪突然电光火石地闪过威宁县的位置,眼中精光一闪:靠近西北边陲,这局势似乎有些微妙?苏康此去,未必不是一场大考?如果考砸了,那这婚约……呵!
他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在权衡利弊,主要是怕女儿那关实在难过。
“罢了!”
林振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水都溅了出来。
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
“答应他们!婚约算数!让他们签契书!定亲!三年……就三年! 但是聘礼……再加一成!别整这些金豆子糊弄鬼!再加一盒东珠,要大的!”
他得给自己找补点脸面回来,同时心里对苏家父子,尤其是那个鬼精鬼精的苏康,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消息传回大门外。
洪铁嘴和郭振听到“答应”二字时,长舒一口气,洪铁嘴的粉底已被汗水冲掉了一块。
听到“加一成聘礼、东珠”时,郭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苏老爷抠门,给的预算卡得死死的啊!东珠?上哪儿变去?
洪铁嘴赶紧一把扶住他,对着脸色更难看的林福连连堆笑:“答应就好!答应就好!东珠!没问题!我们苏府,回去就筹措!一定让贵府满意!”
于是,就在两家众人尴尬而又复杂的气氛中,一纸“三年后完婚”的奇葩订婚契约书,在武侯府那张无比气派的金丝楠木大书案上签上了名字,按上了手印。
郭管家领着人,几乎是逃命一样离开了武侯府那压抑的府邸大门。
直到走出老远,他才敢回头望一眼那森严的门第,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上车,回……回府!快走!”
郭振声音还有点发颤,下台阶时,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的脚给绊倒。
旁边的家丁赶紧扶住他:“管家小心!”
郭振摆了摆手,回头又看了一眼武侯府方向,喃喃地吐出一句发自肺腑、让旁边洪铁嘴都深以为然的感慨:
“我的老天爷,这亲……真他娘是提回来了?!”
他如释重负。
苏林两家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婚约纠葛,就在一场充斥着算计、憋屈、肉痛和极其诡异的“胜利”氛围中,以一种史上最另类的方式,获得了表面上的“圆满解决”。
至于能不能真正的圆满?这是未来,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