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枫,这位一甲第六名、自诩为“进士中的金凤凰”(虽然被媒婆狠狠泼了冷水)的同窗兼表哥,在苏康得以授官威宁县令的次日晌午,就麻溜儿地收拾好包袱,脚底板抹油——溜了!
为啥?
人家吏部的铨选流程那可不是京兆府的流水席,官帽子做起来得慢工出细活,他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行。
状元苏康这等“显眼包”都只落得个穷山恶水县令的待遇,他这第六名?还是回家耐心排队等发配,哦不,是等任命通知吧!
与其在京城干耗银子看苏家人上演悲喜交加的离别戏码,不如早早回青州老家去显摆,好歹咱也是金銮殿钦点过的一甲第六!
至于前途?先把眼前“衣锦还乡”的戏码演圆满了再说!
于是,跟苏家众人草草告了个别,主要是苏喆象征性地挽留了两句,苏康忙着自己的事情连面都没顾上见,吴大少爷就带着对京城的留恋和对未来未知“官程”的一点点忐忑,风风火火地奔青州报喜以及啃老去了。
送走了这位“难兄难弟”的表亲,苏家大宅似乎瞬间安静了不少。
这日申时初刻,苏康准时敲响了老爹书房的门。
父子俩对坐,气氛有点严肃,又有点……难以言喻的亢奋。
“爹,”
苏康开门见山,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那封被他重新卷好、安静躺着的、带着“林”字印章的信件,“武侯府那边……得回话了。咱是装死?还是真刀真枪地干一仗?”
苏喆那点因为儿子被贬威宁的郁闷劲儿还没完全缓过来,一听到“武侯府”三个字,尤其是看到那如血般的印章,后槽牙又开始习惯性发酸,脑瓜子嗡嗡的。
他捋了捋半灰的胡子,果断摇头:“这浑水太深,爹一个人可不敢趟!得找人壮胆儿!”
开玩笑,当年林家退婚时那鼻孔朝天、把他们苏家当脚底泥踩的羞辱感,还新鲜着呢!
现在对面又主动递过橄榄枝(虽然是带着荆棘的那种),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堪比九连环!稍有不慎,掉进去连骨头渣都找不着!
苏喆决定,立刻启动苏家最高决策程序——家庭联席扩大会议!
不一会儿,苏家后宅的核心人物就都悉数到场了:威严犹在、但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老小孩式兴奋光芒的苏老太君,自然被扶着坐到了主位太师椅上;二娘柳轻语,凌锐依旧,但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显然对这林家突如其来的“倒贴”抱有十二万分警惕;三娘李如凤则有些心不在焉地揉着帕子,时不时偷瞄一眼丈夫和婆婆的脸色。
会议主题就是,该如何回应林家大小姐林婉晴那封火药味或者叫火药甜味十足的信件?
核心原则就是,苏家是战?是和?还是晾着当看不见?
当苏喆拿着那封信,字字铿锵且带着掩饰不住的回声,复述完主要内容,尤其是重点强调了那句“斗胆厚颜一问,婚约可作数否?”后,书房内,气氛陡然升温了起来!
“作数!必须作数!”
二娘柳轻语第一个表态,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定!
她一向凌锐的眼眸里,此刻燃着的是真心复仇的小火苗,“当年他们仗着是勋贵,拿我们苏家当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折辱够了,拍拍屁股就走人!如今看我们家康儿出息了,成了状元公,又想起这门亲事来了?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的好事?答应她!狠狠地答应她!然后……哼!该报的仇,一笔一笔都得算回来!”
这“报复”的狠劲儿,跟她平日里那股凌厉的形象倒也相称。
她现在“康儿”、“康儿”的,倒是叫得那叫一个顺口,毫无违和感。
苏老太君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一下!
一声闷响,代替了千言万语——赞同!
老太太的座右铭是:咱苏家的人,可以吃亏,但不能白吃亏!
三娘李如凤被自家二姐这股杀气惊得手一抖,帕子都差点掉地上了。
她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又看了看旁边两眼放光的苏喆,最后目光落在一脸平静的苏康身上,只能弱弱地点头应和:“是……是啊,是得……是得让他们林家明白明白,我们苏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没错!康儿!”
苏喆一拍大腿,脸上泛起红光,仿佛已经看到林家上下对着自家儿子点头哈腰的美好画面,“这可是天赐良机!林家大小姐自己开了口!咱们就应下来!大大方方地应下来!让她嫁!让整个武侯府都知道,是他们林家当初狗……呃,是他们当初走了眼,求着我们苏家回头的!这脸打得才叫响亮!”
他越想越激动,“风光大办!必须风光大办!让全京城看看我们苏家的底气!也气死那些背地里笑话我们的人!”
群情激奋!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一朝翻身把歌唱,要娶就娶当年看不起我的官家女”的复仇快感!
苏家人似乎已经看到林婉晴身着大红嫁衣(苏家人的设计风格,必须以华贵压人),对着苏家长辈毕恭毕敬下跪敬茶的美好场面了!
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开启“报复性联姻”的模式!
然而,风暴中心的关键人物——苏康,此刻却显得异常的冷静。
他看着被仇恨或者说洗刷耻辱的渴望冲得有点上头的家人们,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书房内,激昂的气氛为之一顿,大家都侧身看向他。
“咳,”
苏康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既诚恳又带着几分“我为大局着想”的无奈,“爹,奶奶,二娘,三娘,大家的苦心,康儿明白。雪耻之心,康儿更是感同身受!”
他铺垫完毕,则亮刀子:
“但是,”
“但是啊,诸位长辈,你们想想,康儿我刚刚被外放威宁。”
他摊开手,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那是个什么地方?地图上都得找老半天的犄角旮旯!穷山恶水,刁民无数。我刚到任,两眼一抹黑,根基未稳。当务之急,是扎下根来,熟悉民情,干出点实实在在的政绩来!这个时候要是贸然成亲,把如狼似虎的林家大小姐迎进门……”
他顿了顿,扫视一圈家人们有些不解但开始思考的脸,继续表演着:
“第一,路途遥远,婚典繁复,徒耗时间精力,耽误我的正事!”
“第二,那地方……咳,万一把新娘子磕了碰了,或者水土不服,气个好歹……您们说,武侯府是怪地方不好?还是怪我苏康照顾不周?”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林家突然改口,原因究竟何在?是真心悔悟?还是另有所图?林大小姐那么一个……嗯……心高气傲的主儿,这口‘回头草’真咽下去后,会不会被噎着?会不会又反悔闹出事端来?我们是不是得……留点时间,缓冲一下?”
他痛心疾首地总结道:“所以啊!为了稳妥!为了前途!为了苏、林两家未来几十年的和睦……我的意思是,不如咱们只下定,先定亲,把名分定死了!婚事本身嘛……三年后,等我站稳了脚跟,也摸清那边的情况和林家的真意,再办不迟!这样,咱苏家的面子也有了,毕竟是他们林家答应定的亲!仇也报了,林家小姐还不是要过门做咱苏家媳妇? 只是稍微晚一点点进门而已嘛!”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情理兼备,为公为私,有理有据……个屁!
他现在还未满二十二岁,觉得自己还年轻着呢,哪能这么早就结婚了?
苏喆张着嘴,嘴巴开合了两次,愣是没发出完整的声音。那表情,就像刚烧旺准备炖大鹅的火盆,被人“噗”地一下浇了盆洗脚水,只剩青烟缭绕。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复仇的快感还挂在脸上没褪去呢,被苏康这一盆名为“三年缓冲期”的冷水浇得那叫一个透心凉!
关键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苏老太君眯着眼睛看了自己这个大孙子半晌,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又“嗯哼”一声,用拐杖点了一下地。
她的意思很明确:行吧,你小子说的歪理也有点用。
柳轻语脸上的火焰明显黯淡了不少,带上了点狐疑:“康儿,你……你这不会是……”
“缓兵之计”四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毕竟苏康现在是状元加新科县令,而且理由……太正当了!正当得让人无法反驳!
苏喆回过神来,看看老娘的默认,看看两位夫人没再激烈反对,只得摸着胡子,带着七分不甘三分不解:“这三年……有点长啊!不过,咳咳……康儿你说的也有道理!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定下,把人攥在手里!主动权就还是我们的!”
他自己强行把逻辑给闭环了。
于是,在一种略显微妙、仿佛打了个胜仗但又似乎没能尽兴的复杂气氛中,苏家高层会议一致拍板——同意苏康提出的“战略缓婚计划”:提亲!订婚!三年后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