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都落在了孙佳悦和郑琬琬身上。
以及,后排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沈耀阳。
孙佳悦终于动了。
她将收拾好的书包重新放回桌洞里,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镇定。
她看着郑琬琬,眼神清澈又冷静,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
“所以呢?”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
郑琬琬猛地一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什么所以?”
“所以,为了一个要去开挖掘机的男人,你打算放弃自己的大学?”
孙佳悦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挖掘机”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他不是……”郑琬琬下意识地想反驳,声音却弱了下去,“他说当师傅很赚钱的……”
“他说的。”
孙佳悦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
“他说你是光,你就发亮。他说你是绊脚石,你就躺在地上不走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郑琬琬自我感动的悲伤。
“我……”
郑琬琬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排,沈耀阳原本紧绷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他握着那张写着“无聊”的纸条,指节依然泛白,但胸口那股焚心的火,却诡异地退去了一些。
他看着孙佳悦的侧脸。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清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郑琬琬。”
孙佳悦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
“你告诉我,你的未来和这些东西相比,哪个更重要?你清醒一点。”
郑琬琬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她脸上的悲恸,渐渐被一种茫然和震惊所取代。
而且,你的未来,比他的挖掘机值钱多了。
“男人的嘴,就是四月的天,说变就变。”
孙佳悦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却也更具穿透力。
“唯一能抓在手里的,是你写在卷子上的每一个字,是你脑子里的知识,是你自己拼出来的前程。”
“他今天能为了翔羽技校踹了你,明天就能为了别的女人踹了挖掘机。”
“你为了这么个人,连大学都不要了?”
孙佳悦靠回椅背,总结陈词。
“你不是蠢,你是又蠢又瞎。”
话音落下。
郑琬琬的眼泪,停住了。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孙佳悦,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周围的同学也都大气不敢出。
“那么,我们再换个思维方式来看看……”她扶着她的脑袋,认真地道:“你嫁给了他,又能怎么样,你生到了孩子,然后就像现在一样哭天抢地的,谁来可怜你?那时候的你没得选,只能在自己选的沼泽里越走越远……”
“而你现在,至少还有得选!”
别怪她说话难听。
将来人间清醒的女孩子比比皆是。
狠。
孙佳悦这张嘴,太狠了。
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却比巴掌扇在脸上还疼。
沈耀阳喉结滚动了一下,她不会是指桑骂槐吧?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郑琬琬像是被惊醒了,她胡乱地抹了把脸,拿起桌上的书,翻开。
虽然,她的眼睛根本没有对焦在书本上。
但郑琬琬没有再哭了。
孙佳悦也拿出了下节课的课本,神情自若。
仿佛所有的阻碍都只能成为她的垫脚石。
沈耀阳有时候真的想要敲开她脑袋看看,是不是脑子里只有学习,没有一丁点情感的机器人。
她到底受了多少的苦,才让她变成一个只需要往上爬的机器人呢。
沈耀阳想起她有时候冷冰冰的的脸,偶尔又突然对你温柔,心中涌出一丝心疼的感觉。
等到大课间的时候,她去便利店买了零食上教学楼天台吃。
她本来就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没成想就遇见了不太想搭理的人。
陆景看见了刚上来的她,愣了一下,摆出招牌式的笑容。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他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
“你和沈耀阳关系很好么?”
陆景后背一僵,闷闷地说。
“你哪里看到我和他关系很好了?”
他指了指楼下教室的方向。
“他上课时,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还有……”他顿了顿,“他看我的眼神,像要杀人。”
孙佳悦觉得有些好笑。
“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她撕开一包薯片,嘎吱一声咬了一口。
清脆的声音在这里格外安静。
“是么?”陆景讪笑,“我和他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诶?有故事。
正在吃薯片的她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
“幼儿园就相识,小学又是在一起,初中也很好……”男生趴在栏杆上,似乎有着淡淡的惆怅,“嗯?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只听他说过,你是他爸的继子。”
“呵呵!”陆景笑得勉强,“他就这样介绍我呀。”
“是,我是他爸的继子。”
他一字一顿,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嚼碎了咽下去。
“但在那之前,我是沈耀阳最好的朋友。”
孙佳悦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判官,在审视着一份尘封的卷宗。
陆景的视线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
“我们一起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他打架,我给他递砖头。”
“他妈妈还在的时候,总是给我们做好吃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浸了水。
“后来,我妈嫁给了他爸。”
孙佳悦咬薯片的动作慢了下来。
原来如此。
“一切都变了。”陆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
“他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我成了名正言顺的少爷。”
“他爸把他藏到这个小镇,眼不见为净。”
“而我,跟着我妈住进了大宅。”
孙佳悦心头一动。
这和沈耀阳零星透露出的信息对上了。
“那之后呢?”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
她想知道,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陆景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妈妈病得很重,需要很多钱。”
“他去找他爸,跪在书房门口求他。”
“然后他妈妈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