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足尖点在南都柏油路上时,虚无的空间褶皱刚在身后闭合。
晚风卷着霓虹灯的光浪扑来,他望着不远处别墅群的铁艺围墙,喉结动了动——这方天地的灵气比之修仙界稀薄太多,可鼻尖萦绕的汽车尾气里,竟混着几缕熟悉的檀香,像极了李久成书房里那盏老香台的味道。
“一年零三个月又十七天。”他掐着指节轻声念,袖中通仙藤突然泛起凉意,是在应和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临走前在别墅外墙刻下的隐纹标记还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青光,那是他与凡人界最后的锚点。
元彬摸出西装外套穿上,深灰面料垂坠服帖,是临走前用储物戒里的灵丝织就的,既为融入都市,也为遮掩袖中通仙藤的灵纹——他得先找到李久成,问问何香她们的近况,还有……那些被他留在人间的牵挂。
路口转角的便利店灯箱在头顶明灭,元彬刚迈出两步,刺耳的刹车声骤然炸响!
银灰色陆虎像头被踩了尾巴的野兽,轮胎在地面擦出焦黑痕迹,车头距他小腿不过半尺。
驾驶座车门“砰”地弹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踉跄着冲下来,西装后背全是汗渍,见着元彬的脸时,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元……元先生?!”
元彬后退半步避开尾气,抬眼认出这是黄龙——半年前在地下赌坊替他解过蛊的地产商。
当时黄龙被对头下了蚀骨蛊,疼得在地上滚成血人,是元彬用半滴灵露替他化了蛊毒。
此刻这男人额头的汗珠子砸在地上,双手抖得像筛糠,连车钥匙都掉在脚边:“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刚才真没看见您,这就叫代驾把车开走——”
“黄总。”元彬伸手虚按,语气淡得像片云,“我问你,黄袍呢?”
黄龙猛地抬头,喉结滚了滚。
半年前替他解蛊时,元彬身边总跟着个穿黄马褂的老仆,说是老家来的管家。
可自打元彬消失后,那老仆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他派去查的人都碰了壁。
正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搓着手压低声音:“元先生,有件事……我本不该多嘴,可您女儿的满月宴……”
“什么?”元彬瞳孔骤缩。
“就、就是孔姿孔小姐的孩子!”黄龙急得直擦汗,“上个月孔小姐突然联系我,说您走前托她照顾的,现在孩子满月,定了后天在丽晶酒店摆宴。我还纳闷呢,您走了一年多,这时间……”他声音越说越小,见元彬脸色从错愕转为铁青,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
元彬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与孔姿不过数面之缘,半年前替她治过心口的寒毒,怎么突然就有了孩子?
更关键的是,他离开凡人界时用通仙藤封了时间,人间最多过半年,可黄龙说“一年多”——难道是通仙藤在穿越时出了岔子?
“黄总,你确定是孔姿?”他声音发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藤纹,“她人现在在哪?”
“在别墅群3号院!”黄龙忙不迭指了指前方,“我刚从那过来,孔小姐让我帮忙订满月酒的燕窝,说要最好的血燕——”
“嗡——”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打断了对话。
一辆酒红色劳斯莱斯魅影呼啸着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个染着金发的年轻男人叼着雪茄探出头,扫了眼元彬和黄龙,嗤笑出声:“黄胖子,你这副孙子样儿给谁看呢?”
副驾上的外围女涂着亮粉唇釉,顺着他的目光打量元彬,指尖卷着发梢娇笑:“这位哥哥长得不错嘛,要不要来我们车上坐坐?”后座另一个女孩也凑过来,香水味呛得元彬皱眉:“黄总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土的朋友?那西装料子,淘宝买的吧?”
黄龙脸瞬间煞白,冲那辆车猛摆手:“项少!项少您快闭嘴——”
“闭嘴?”项少强把雪茄按在车窗沿碾灭,车门“咔”地弹开,踩着限量版AJ下车,“黄胖子你疯了?老子可是香江项家的,在南都还能怕谁——”他话说到一半,被黄龙猛地拽到身后。
“项少,这是元先生!”黄龙急得直跺脚,“您赶紧道歉,赶紧的!”
项少强被推得踉跄,金链子在锁骨处晃出寒光。
他上下打量元彬,见对方不过二十来岁,穿着普通西装,连块像样的手表都没有,火气腾地窜上来:“道歉?他算哪根葱?黄胖子你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他转头冲两个女孩挑眉,“你们说,让这种土包子给老子道歉还差不多——”
“项少!”黄龙额头青筋直跳,“去年您在澳门赌场被人做局,输了八千万,是谁让您在天亮前把账抹平的?是元先生!”他声音发颤,“还有您爷爷的心脏病,是谁开的方子?是元先生!您现在站在这跟他耍横,信不信——”
“够了。”元彬突然开口。
项少强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元彬的眼睛,那双眼黑得像深潭,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他后颈发寒。
两个外围女也噤了声,刚才的轻佻全没了,缩在车里大气都不敢出。
“元先生,我……”黄龙搓着手,急得快哭了。
元彬没理他,目光落在项少强脸上:“项家?”
“是又怎样?”项少强硬着头皮梗脖子,可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
“后天,丽晶酒店。”元彬转身走向别墅群,通仙藤在袖中轻轻一颤,“要是有空,不妨来坐坐。”
项少强望着他的背影,摸出手机快速翻了翻。
屏幕上跳出一条半年前的新闻:“神秘人解香江项氏家主怪病,代价成谜”。
照片里的背影有些模糊,却和眼前人有七分相似。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元彬的声音突然飘过来:“对了,项少。”
他猛地抬头。
“赔礼道歉的话……”元彬脚步未停,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最好赶在满月宴前。”
项少强捏着手机的手突然发紧。
两个外围女从车里探出头,刚要问什么,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闭嘴!开车!”
劳斯莱斯轰鸣着驶远,黄龙擦了把汗,转头看向元彬消失的方向。
夜风掀起别墅群的铁艺栅栏,隐约能看见3号院的落地窗前,一道穿墨绿旗袍的身影正倚着窗,指尖的茶杯腾起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暖。
而元彬站在3号院门前时,指尖刚触到门环,门内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
那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里的泉,撞得他心口发疼——他突然想起不周山冰窟里,涵珠攥着灵草花问“故事呢”的模样。
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站在光影里,眉眼温柔得像团雾:“回来了?”
元彬望着她怀里裹着银红襁褓的婴儿,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孔小姐。”
孔姿低头轻哄着孩子,发间珍珠簪子闪了闪:“先看看孩子吧。”她把婴儿递过去,“她等你很久了。”
元彬接过孩子时,襁褓里突然伸出一只小肉手,粉粉的手指攥住他的食指。
他望着婴儿眉心那点朱砂印——和他当年在修仙界刻在通仙藤上的阵纹,分毫不差。
夜风卷着桂香涌进来,元彬望着怀里软乎乎的小身子,突然明白黄龙说的“时间对不上”是怎么回事了。
通仙藤穿越时,凡人界的时间流速被打乱了。
他离开的一年零三个月,在人间……其实已经过了两年。
婴儿的啼哭声渐弱,在他怀里蹭了蹭,小脑袋拱进他颈窝。
元彬低头,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他突然想起冰窟里涵珠发间的灵草花,想起李久成书房的檀香,想起何香寄来的那封没写完的信。
“爸爸。”
软糯的奶音撞进耳朵里。
元彬浑身一震。
他低头,见婴儿正睁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又含糊地吐了个音:“爸……爸。”
孔姿站在一旁轻笑:“她从会发声就这么叫,怎么教都改不过来。”
元彬喉头发紧。
他望着怀里的小不点,突然觉得那些在修仙界翻云覆雨的日子,那些与天争命的岁月,都不如此刻怀里这团温热来得实在。
他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指腹触到细腻的皮肤,像碰着最嫩的灵芽。
“元先生?”黄龙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孔小姐让我备的满月酒单子,您要不要过目?”
元彬抬头,见黄龙正扒着院门往里瞧,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低头对怀里的婴儿笑了笑,声音放得很轻:“先给她取个名字吧。”
孔姿从茶几下摸出个红绸包,打开是块羊脂玉牌,上面刻着“元念”两个字:“我替她取了,念……念您平安归来。”
元彬接过玉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又转向孔姿:“这些年……辛苦你了。”
孔姿摇头,目光落在婴儿脸上:“她很乖,比我想象中好带多了。”她顿了顿,“对了,李叔昨天还来送了长命锁,说等您回来要亲自给孩子戴上。”
元彬心口一暖。
李久成是他在凡人界最信任的长辈,当年在地下赌场替黄龙解蛊,还是李久成牵的线。
他正要说什么,怀里的婴儿突然打了个喷嚏,小身子颤了颤,皱着眉头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
“着凉了。”元彬皱眉,指尖凝聚起一缕极淡的灵气,顺着婴儿后颈输进去。
婴儿立刻舒服地眯起眼,小嘴角翘成月牙。
孔姿望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我就知道,您不会是普通人。”
元彬一怔,抬头看她。
孔姿替婴儿掖了掖被角,语气平静得像说家常:“半年前我心口疼得睡不着,找了七个老中医都说是寒毒入体,可喝了药一点用都没有。是您来了,摸了摸我的手腕,说‘这毒是有人用冰魄草下的,得用灵露化’。当时我就想,灵露这种东西,哪是普通人能有的?”她笑了笑,“后来您走了,我让人查您的底细,可所有线索到三个月前就断了,像被人刻意抹掉了似的。”
元彬沉默片刻,轻声道:“抱歉,有些事……”
“不用解释。”孔姿打断他,“能把念儿平平安安带到您面前,就够了。”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您先带念儿去楼上睡吧,我让张妈熬了鸡汤。”
元彬抱着孩子上楼时,听见楼下传来黄龙的低语:“孔小姐,元先生刚才和项少强……会不会出什么事?”
“项家那孩子。”孔姿的声音清清淡淡,“他要是真敢在满月宴上闹事……”她顿了顿,“元先生这些年在修仙界,可不止修了仙法。”
元彬站在楼梯转角,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儿。
窗外月光漫进来,在念儿的小脸上镀了层银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耳朵,突然想起项少强临走前那句“赔礼道歉”。
明天,大概会很热闹吧。
他低头亲了亲婴儿的额头,轻声道:“别怕,爸爸在。”
夜风穿过纱窗,掀起床头的红盖头,露出下面压着的生辰八字——元念,女,公历2023年8月15日生,父母栏里,父亲那一栏写着“元彬”,墨迹还很新,像是刚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