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便将廖宗佑交代的“济丰质库案”如实以告,又将相关的口供、物证一一呈上。
皇帝的表情很快由平和变得铁青,特别是在看到了仁远伯的供状后,又由铁青变得阴寒。
“张极维怎么说?”皇帝阴沉发问。
萧业沉声道:“回陛下,因事涉朝廷重臣,微臣不敢擅作主张,故在查实廖宗佑所言后特来禀明陛下,还请圣上裁夺。”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供状,似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萧卿辛苦了,炎阳炙人,吃些冰果再下山去吧。”
萧业抬眼看了周帝一眼,答了声“喏”,叩谢了皇恩。
那名领他进来的内侍便道:“萧大人请随奴婢来。”
出了流云殿,那名内侍便恭维起萧业来,“萧大人可真有口福,旁的大人来可没人有这荣宠呢……”
萧业停住了脚步,对其拜道:“多谢公公引路,这山中清凉,本官也不觉得口渴,陛下所赏冰果,就有劳公公代为消受了。”
那内侍听了自然欢喜,又佯装推辞之后才应允下来,于是萧业这便下山去了。
萧业走后,皇帝唤来了褚越,着其派出禁卫立即宣张极维见驾。
马车自然比不上禁卫的快马加鞭,因此,当萧业的车驾行至半路时,正好遇到禁卫军领着张极维的马车从对向而来。
萧业停车避让,掀开车帘,两人隔空对望。张极维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在萧业身上扎几个血窟窿,两人都知道对方此行为何。
目送禁卫领着张极维的马车走远,萧业缓缓放下了车帘,恐怕他心中猜测将成事实。
浮碧宫前,张极维颤颤巍巍地刚下马车,一个“狗吃屎”就趴在了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两日前,当他知道萧业查抄了济丰质库时,他就知道“捅破天了!这事儿他摆不平了!”
他去求齐王,齐王让他把事情都推到他兄弟张极化身上。
张极维明白,壮士扼腕、舍车保帅,在齐王眼里,自己就是那个车,而在他面前,他兄弟张极化就是那个车!
当齐王派出去的几波暗卫全都失了手,当他眼睁睁看着仁远伯进了大理寺,当他看到陛下的禁卫宣他进宫,他便知道自己保不住弟弟了,他要把他亲手推上断头台了,可他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怎么?天太热,张大人中了暑气?”高高的石阶上,褚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极维,出言毫不客气。
“来人,还不快搀张大人一把,莫让张大人跌坏了!”
一旁禁卫听了,一左一右上前夹住张极维的胳膊,将他拖拽起来。
“不必,我自己走!”张极维挣脱了左右,整理好衣冠,稳了稳心神,便随褚越见驾去了。
皇帝仍在流云殿,只是将戏水的皇子们打发走了。
张极维战战兢兢地向皇帝行了礼,皇帝指了指一旁的食案,赐其就座。
张极维疑惑不安,听命的在案几后跽坐,打眼一扫,案几上放的皆是他喜爱的点心。
皇帝虎视眈眈,“尝尝吧,都是你爱吃的。”
张极维额上的冷汗已经流下来了,但他不敢擦拭,连忙叩谢皇恩,迟疑着拿了块点心放进了嘴里,至于吃的是什么,什么味道,他已全然不知了。
“知道朕召你来所为何事吗?”看到他极力将点心咽下去后,皇帝才缓缓发问。
张极维听了,慌忙离开坐席,来到殿中请罪。
“臣有罪!罪臣之弟霸占民女、草菅人命,又假借臣的旗号,收受贿赂,谋取私利,罪该万死!罪臣受其蒙蔽,未能及时察觉,致使其无法无天,惹出大祸,罪臣该死,还请陛下严惩!”
皇帝冷笑一声,“朕素来夸你谨慎,为官二十载,未有错事。
今日你口口声声该死,可朕听了,却是句句都在求生。朕问你,济丰质库的事,你不知道?”
张极维以头贴地,诚惶诚恐,“陛下明鉴!此事臣当真不知!是罪臣之弟蛊惑人心,罪臣甘负失察之罪!”
“好个不知啊,不知者无罪嘛。”皇帝从御座上起身,走下殿来。
走到张极维跟前站定,弯腰问道:“可是济丰质库的银子去了哪里呢?”
济丰质库的银子去了哪里?一半去了他张家,一半去了齐王府。
张极维胆裂魂飞,在天子威严压迫中,缓缓抬头,惊恐万分地看着皇帝,竟忘了回答。
皇帝不为所动,伸出手,指了指他额头上的伤,“你这伤是在齐王府里碰的吧。”
张极维面如死灰,这一刻他才明白“君臣父子”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连忙以头碰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叹了一声,“朕不是没给你提过醒,可是你不听啊,非要跟萧业较劲,一条路走到黑。”
张极维猛然惊醒,那日大殿之上,皇帝让自己不要插手,原来不仅仅是流民……
“陛下!臣知错…臣知错了…陛下饶命…”
皇帝没有再看地上磕头不止的张极维,慢悠悠地转身离去,直到快出了流云殿,才缓缓说道:“吃饱了,就上路吧。”
张极维瘫在了地上,双眼和嘴巴因为惊骇张的老大。
待皇帝走远后,褚越以眼神示意,便有两名禁卫像拖死猪一样拖着张极维来到寒潭处,按住其头,将其浸死了。
处置妥当后,褚越便向皇帝复命,皇帝挥挥手,着其查封张府,并守住宫门,他谁也不见。
差不多日暮时分,消息便传播开来,刑部尚书张极维伙同其弟隐私牟利,草菅人命,被陛下训斥之后,自知死罪难逃,投水自尽了。
大理寺自然也听说了,谷易将此事禀报萧业,却见萧业毫不吃惊,便问道:“公子,你早就料到了?”
萧业批完手里的卷宗放置一边,又拿起另外一个,心如止水地答道:“陛下既不让我提审张极维,就不会再让别人提审他。张极维有很多秘密,但这些秘密陛下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谷易仍是疑惑,“但是,从济丰质库流出的那些银子,陛下就不管了吗?”
萧业停下了书写,淡然道:“银子的去向,陛下自然心里清楚。此案已具结,告诉兄弟们再坚持一下,辛苦不了几日了。”
谷易领令去了,萧业将手中的毛笔放置在笔山上,目光沉静地望着案上刚刚写就的“济丰质库案”结案陈词。
齐王根基太深,不仅在于朝中势力显赫,也在于陛下对其宠爱有加,即便到了今日,陛下对他仍心怀希冀。
张极维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王的耳朵里。
正是掌灯时分,描绘精美的绢纱宫灯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鳞次栉比地挂在王府的厅堂檐下。
虽然奴仆们络绎不绝地忙乎着为整个王府照明,可魏承煦却觉得阴森地可怕。
“张极维死了?就这么死了?”魏承煦似乎对这个消息还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