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圣心疗养院锈蚀的排水管倾泻而下，在林涛的警靴周围汇成浑浊的水洼。他抬头望着这座哥特式建筑尖顶上断裂的十字架，闪电划过的瞬间，那黑影如同悬在空中的绞刑架。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秦越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法医的白大褂在雨中紧贴身体，让他看起来像具苍白的雕塑。
林涛没有回答。他推开生锈的铁门，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门廊里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动物腐烂的气息，墙皮剥落处露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宣传标语：\"思想改造是精神疾病的唯一良药\"。
\"根据建筑图纸，档案室在地下二层。\"秦越打开强光手电，光束照亮了布满蛛网的楼梯间。他的鞋底踩碎了一只玻璃药瓶，清脆的碎裂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反复回荡。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三小时前，技术科恢复了那张匿名传真发送者的Ip地址——信号源居然来自这座废弃十五年的精神病院。更诡异的是，定位显示发送位置在地下三层，而建筑图纸上根本没有这个楼层。
\"小心台阶。\"秦越突然抓住林涛的手臂。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段向下的金属楼梯，锈蚀的踏板中央却诡异地干净，像是经常有人行走。林涛蹲下身，指尖抹过铁板——没有灰尘，只有一层薄薄的滑石粉。
\"有人来过。\"秦越的声音绷紧了，\"最近几天。\"
地下室的门上挂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铜牌，锁芯却明显有新鲜撬痕。林涛拔出配枪，用肩膀缓缓顶开铁门。黑暗中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还有某种液体滴落的声响。
手电光束扫过之处，林涛的呼吸瞬间凝滞。整面西墙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陆文渊\"，有些刻痕新鲜得能看见水泥碎屑。墙角堆着十几个泰迪熊玩偶，每只的右眼都被挖去，露出泛黄的棉絮。
\"上帝啊...\"秦越的手电照向天花板。那里悬挂着数十面镜子碎片，每片都用红线系着编号牌。7号镜子的位置空着，红线在气流中轻轻摇晃。
林涛的耳鸣突然加剧。在那些交错的光斑中，他看见自己分裂成无数个变形的倒影。某个碎片里，他的警服变成了白大褂；另一片里，他的脸正在融化成陆铭的五官。
\"看这个。\"秦越从档案柜抽出一沓发黄的病历。纸张边缘有烧灼痕迹，但\"镜面计划\"四个字依然清晰可辨。林涛凑近查看，在患者评估表上看到一组熟悉的数字——0.3%的人格偏差阈值，与蓝宝石袖扣上的皮脂酸差异完全一致。
\"第七号受试者，男性，28岁...\"秦越突然顿住，手电光束剧烈晃动，\"人格切换诱因是特定角度的镜面反射。\"
林涛的血液瞬间变冷。他想起实验室玻璃门上的倒影，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翻开下一页，泛红的液体突然从纸页间渗出——是铁锈？还是...
\"血渍。\"秦越戴上橡胶手套，\"氧化程度显示至少十年了。\"他小心分离粘连的纸页，露出一张集体合影。二十多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疗养院门口，前排中央是年轻时的陆文渊。
林涛的指尖停在照片边缘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助手身上。那人站在陆文渊左侧，面容与陆铭有七分相似，但眉间距更宽，耳垂形状也不同。照片底部印着日期：1999年6月，以及一行小字：\"杨振助理留念\"。
\"杨振？\"林涛翻出手机里陆铭的社保档案，\"陆铭的大学同学里没有这个人。\"
秦越突然拽着他蹲下。手电熄灭的瞬间，楼上传来金属门开合的声响，接着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人穿着软底鞋在走动。林涛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声停在了楼梯口。
滴答。一滴液体落在林涛后颈。他摸到某种粘稠的液体，闻起来像福尔马林混合着铜锈味。抬头时，手电光束照出通风管道边缘半截断裂的注射器，针头上还挂着新鲜的血珠。
\"不是冲我们来的。\"秦越耳语道，\"他在往西翼移动。\"法医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奇异的光，\"那里是旧手术室。\"
他们等了五分钟，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林涛起身时踢到一个金属箱，里面装满录像带，每盘标签上都写着日期和编号。最上面那盘贴着\"7号终期评估\"，日期是张薇遇害前三天。
\"带回去。\"林涛把录像带塞进证物袋，却在箱底摸到一张便签纸。铅笔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当镜子里的你开始眨眼，记得问他是谁——7号致12号\"
秦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鞋印。\"法医的手电照向墙角，那里有几个模糊的脚印，花纹与张薇浴室里的完全一致。更惊人的是，旁边还有另一组更小的鞋印——儿童帆布鞋的波浪纹，与周小雅工作室地毯上的痕迹吻合。
\"张薇和周小雅都来过这里。\"林涛的声音嘶哑，\"在被害前。\"
他们继续搜索，在档案柜后发现一扇隐蔽的铁门。锁已经锈死，但门缝里飘出淡淡的血腥味。林涛用警棍撬开一条缝隙，手电光束照进去的瞬间，秦越猛地后退撞翻了器械架——
三十平米的空间里摆满镜子，每面镜前都固定着金属束缚椅。7号椅背上有新鲜挣扎痕迹，扶手上的皮带沾着暗红血渍。最骇人的是天花板垂下的摄像机构，镜头正对镜面，构成无限反射的恐怖回廊。
\"人格实验...\"林涛的喉结滚动，\"他们在用镜子诱发身份切换。\"
秦越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指着7号镜面上一行用血写的小字：\"今天轮到你来当我了，林警官。\"字迹下方画着简笔笑脸，嘴角咧到耳根。
对讲机突然爆出刺耳噪音，陈志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立即...撤离...嫌犯...逃脱...\"接着是一串枪声和玻璃碎裂的巨响。
林涛和秦越对视一眼，同时冲向楼梯。跑到二楼时，林涛的余光瞥见西翼走廊尽头有个白影闪过——那人穿着病号服，但奔跑姿势异常熟悉，像极了他在警校时的战术教官。
暴雨更猛烈了。他们冲出大门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三楼窗口的人影。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举着什么东西向他们挥手，轮廓与合影中的杨振完美重合。雷声炸响的瞬间，人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警车旁，林涛发现雨刷下夹着张照片。那是疗养院旧手术室的内部，无影灯下躺着个被束缚的少年，脸部被打湿后模糊，但右腕上的胎记与陆铭完全一致。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你分得清镜子的正反面吗？\"
回程的车上，秦越一直盯着那张合影。\"杨振的耳垂。\"他突然说，\"你看这个角度——\"他放大照片边缘，杨振左耳垂上有颗黑痣，而陆铭的体检报告显示相同位置有疤痕组织。
\"有人刻意模仿...\"林涛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或者被改造过。\"
沈静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背景音里有瓷器碰撞的声响，她似乎在某家茶馆。\"林警官，我丈夫收到个包裹。\"她的声音像绷紧的弦，\"里面是...是圣心疗养院的照片，还有这个。\"微信传来一张图片：泛黄的病历纸上，\"7号受试者\"几个字被红圈反复标记。
\"什么时候收到的？\"
\"昨天中午。\"沈静啜泣了一声，\"快递单是打印的，但包裹里还有这个。\"第二张照片上是枚生锈的钥匙，挂着\"7\"字编号牌——与林涛在地下室看到的镜子编号完全一致。
林涛刚想追问，另一通电话插进来。周小雅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他们在我工作室！玻璃...全是镜子...\"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电话突然挂断前，林涛清晰地听见一个男声哼着童谣：\"镜中人，水中影，哪个才是你的命...\"
他们赶到周小雅工作室时，大门虚掩着。所有镜子都被砸碎，锋利的碎片在地板上拼出\"7\"的形状。周小雅蜷缩在角落，旗袍撕裂，手臂上布满指甲抓痕。她看见林涛时突然扑上来，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
\"张姐查到了...陆文渊的实验...\"她的瞳孔放大到极限，\"他们用镜子...制造替身...\"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聚焦在林涛身后，\"你...你的影子...\"
林涛猛回头，只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但当他移动时，那影子延迟了半秒才跟上动作。周小雅发出非人的尖叫，抓起玻璃碎片就往脖子上划。秦越及时制服她，却发现她后颈有个新鲜的针孔。
救护车带走周小雅后，林涛的邮箱提示音响起。匿名发件人，主题栏只有一个数字\"7\"。附件是段十秒视频：黑暗中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接着火柴划亮，照亮7号束缚椅——上面坐着个穿警服的人，领章编号正是林涛的警号。
\"游戏开始了。\"秦越念出邮件正文，\"这次换你来当镜子。\"
林涛的ptSd就在这时爆发。耳鸣声中，他看见三年前那个毒贩在自己枪口下微笑，血从对方嘴角溢出时，倒映在血泊里的却是陆铭的脸。幻觉越来越清晰：审讯室里的陆铭突然变成杨振，又变成戴黑框眼镜的自己...
\"呼吸！\"秦越按住他抽搐的肩膀，\"那是闪回，不是真的！\"法医的声音仿佛从水下传来，\"听我说，那些数字不是随机的一—7号、12号，这是实验编号系统。\"
林涛的视线聚焦在秦越的领带上——蓝白斜纹，与陆铭某张照片里的完全一致。这个细节像冰锥刺进他的大脑：秦越什么时候开始戴这种领带？法医的眼镜框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黑色？
\"你刚才...戴的是金丝眼镜。\"林涛后退半步，手按在配枪上。
秦越困惑地皱眉：\"我从来只戴黑框眼镜。\"他掏出手机调出自拍，\"从大学起就这样。\"
照片里的秦越确实戴着黑框眼镜，但林涛分明记得今早见到的是金丝边。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技术科发来消息：比对确认，疗养院鞋印与张薇案发现场来自同一双鞋，但步态分析显示穿鞋者体重比陆铭轻15公斤。
\"杨振的体检记录...\"林涛翻出合影背面的数据表，身高体重与计算结果完全吻合。
夜色已深，暴雨冲刷着挡风玻璃。林涛发动车子时，仪表盘突然闪烁起来。刹车踏板踩下去异常松软——有人动了手脚。他们勉强把车滑行到路边，秦越检查后脸色煞白：\"制动液管线被割了道口子，会缓慢泄漏。\"
林涛的手机在这时收到最后一条信息。没有文字，只有张黑白照片：年轻的陆文渊站在镜前，身后倒影却是杨振。照片边缘写着一行小字：\"当证据完美得不像真的，就该看看镜子背面。\"
雨水在车窗上扭曲成无数道裂痕。林涛望着后视镜，突然不确定镜中那个满眼血丝的男人是不是自己。远处，圣心疗养院的尖顶在闪电中时隐时现，像一座巨大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