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张薇公寓外墙的排水管汩汩而下，在林涛的防水靴周围汇成浑浊的小水洼。警戒线早已撤除，但空气中仍飘荡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像是腐烂的百合花混着铁锈味。林涛蹲在监控死角处的灌木丛旁，手套指尖拨开湿漉漉的落叶——一枚被雨水泡发的烟蒂正卡在排水沟缝隙里，过滤嘴上的\"黑雀\"商标已经褪色成暗红色。
\"第三监控探头覆盖范围到这里结束。\"秦越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但根据凶手脚印的泥渍成分分析，他至少在这个位置停留了五分钟。\"
林涛用镊子夹起烟蒂时，注意到过滤嘴上有几道不规则的压痕，像是被牙齿反复啃咬过。他将证物袋举到眼前，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膜，能看到烟嘴处有细微的褐色斑点——不是雨水晕染的痕迹，更像是干涸的血渍。
\"唾液残留应该还能提取。\"他对着袖口麦克风说道，同时用紫外线手电扫射周围地面。光束下，几枚模糊的鞋印在泥地上若隐若现，花纹与张薇公寓提取的石膏模型完全一致，\"凶手在这里踩点时抽了支烟，可能因为紧张咬破了口腔黏膜。\"
警车顶灯在雨幕中旋转出蓝红相间的光斑。秦越撑着黑伞快步走来，她的白大褂下摆已经溅满泥点，发梢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当林涛展示烟蒂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看这个。\"她指向过滤嘴侧面的凹痕，\"不是普通齿痕，是长期溃疡导致的习惯性咬合。\"她从平板调出一份病历，\"陆铭半年前的牙科检查显示，他口腔黏膜完好，而且——\"她划到下一页，\"他对尼古丁过敏。\"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林涛望向公寓七楼那扇漆黑的窗户，张薇的尸体就是在那里的穿衣镜前被发现的。此刻玻璃反射着扭曲的街景，仿佛有无数个变形的世界在其中流动。
\"查查这个烟的品牌。\"林涛将证物袋交给取证人员，\"还有，调取案发前三天所有能拍到这个角落的监控。\"
法医实验室的离心机发出蜂鸣般的震动。秦越将烟蒂提取物滴入pcR仪，透过防护面罩能看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林涛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枚铜哨，金属表面映出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dNA结果出来了。\"秦越摘下橡胶手套，\"与数据库无匹配，但唾液酶检测显示吸烟者患有严重的复发性口腔溃疡。\"她调出光谱分析图，\"溃疡面渗出的免疫球蛋白类型很特殊，通常见于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的患者。\"
林涛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那些起伏的波峰上：\"陆铭的体检报告里有相关记录吗？\"
\"没有。\"秦越敲击键盘，调出另一组数据，\"但有趣的是，这种免疫球蛋白变异形态，与张薇指甲缝里皮肤组织的基因测序有7.7%相似性。\"她突然转向林涛，\"就像你和那个神秘人的基因关联。\"
实验室的空调出风口突然喷出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林涛口袋里的铜哨毫无预兆地发烫，他摸出来时发现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小的水珠——不是冷凝现象，而是从内部渗出的潮湿。
\"扩大监控排查范围。\"他将铜哨放回口袋，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重点找吸烟的人。\"
秦越已经将七个监控点的画面同步到主屏幕。雨夜的影像颗粒感很重，但便利店门口的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三天内四次出现在镜头里。每次他都买同样的东西：一包\"黑雀\"香烟和罐装黑咖啡。
\"第四次购买时他用了现金。\"秦越放大时间戳，\"但第三次刷卡时手套滑脱了半秒。\"她切换到另一个角度的画面，收银台扫描器捕捉到男子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疤痕，像被什么利器弧形划过。
林涛的呼吸骤然变缓。他调出陆铭的审讯录像，4K画质下能清晰看到嫌疑人双手完好无损。而当审讯官递烟时，陆铭的拒绝动作带着生理性的厌恶——他下意识用右手挡在脸前，仿佛躲避有毒气体。
\"不是同一个人。\"秦越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般的精确，\"但体型、身高、甚至低头点烟时脖颈弯曲的角度，相似度达到92%。\"
林涛突然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男子掏钱包的瞬间，他风衣内袋露出半截灰色织物——不是普通围巾，而是某种挺括的呢料，边缘有精细的包边。
\"查查那是什么布料。\"林涛的指尖几乎触到屏幕，\"还有，我要知道哪里能买到这种烟。\"
\"黑雀？\"烟草专卖局的老周推了推玳瑁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哒哒声，\"这牌子三年前就因为焦油超标被限制销售了。\"他调出销售网点图，屏幕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红点，\"现在只在青林镇的两家便利店有售。\"
林涛的瞳孔微微收缩。青林镇——与废弃的圣心疗养院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他手机地图上，代表小镇的灰色区块紧贴着疗养院的卫星图像，像一块正在侵蚀健康组织的病灶。
\"买这种烟的多是什么人？\"林涛将证件收回内袋。
\"老烟枪呗。\"老周从抽屉里摸出包同款香烟，滤嘴已经泛黄，\"焦油量是普通烟的三倍，抽一口能咳出肺片子来。\"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去年开始，有个戴帽子的男的每月固定来进货，一次买十条。你说怪不怪？那烟连老烟民都受不了。\"
林涛翻开记事本：\"记得长相吗？\"
\"总戴着口罩，但有一次找零时我看到了他的手。\"老周在自己左手虎口处比划，\"这儿有个疤，像被镰刀割的。\"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付钱时掉出过一张照片，我帮他捡起来时瞟了一眼——好像是群小孩子在破房子前拍的。\"
林涛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黑点。他想起沈静给他看的那张烧焦的照片残片：七个穿病号服的孩子站在疗养院台阶上。
回程的车上，导航突然失灵，屏幕闪烁几下后跳转到陌生界面。一张低分辨率的老照片缓缓加载出来：七个孩子的合影，但这次能看清最右侧男孩的左手——虎口处月牙形疤痕与监控中的男子如出一辙。照片底部浮现一行血色数字：07-07-1993。
林涛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路面擦出刺耳鸣叫。等他再抬头时，导航已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幻觉只是雨天电路故障导致的乱码。但手机相册里赫然多出一张照片，拍摄时间显示为三分钟前。
养老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衰老混合的酸腐味。沈静今天没在插花，而是对着梳妆镜反复调整发髻，金戒指在台灯下泛着不自然的光泽。当林涛提到\"灰色呢帽\"时，她正在涂抹口红的手突然一抖，猩红色膏体划过脸颊，像道新鲜的血痕。
\"小铭上个月确实收到过一顶匿名寄来的帽子。\"她用纸巾擦拭脸颊，粉底被蹭掉后露出褐色的老年斑，\"灰呢料，意大利品牌，内衬绣着'7'这个数字。\"她的目光飘向衣柜，\"但案发前那顶帽子不见了，小铭说可能是打扫阿姨当垃圾扔了。\"
林涛注意到她说话时左手一直摩挲右腕上的手表，表带下的皮肤隐约可见环状疤痕——像是长期被某种束缚器械摩擦留下的。
\"陆铭戴过那顶帽子吗？\"
\"试过一次。\"沈静的瞳孔微微扩散，仿佛陷入回忆，\"他对着镜子照了会儿，突然说头疼......\"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第二天他后颈就出现了淤青，像是被人从后面掐过！\"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将沈静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竟比本体多出一个头部轮廓。林涛假装没看见，继续问道：\"帽子内衬的'7'是什么字体？\"
\"老式印刷体，带着小勾。\"沈静突然抓住林涛的手，她的指甲冰凉如金属，\"和文渊实验室编号印章一模一样！\"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秦越发来的消息让他的胃部一阵痉挛：\"化验确认，烟蒂上的唾液与张薇指甲里的皮肤组织来自同一人。另外，灰色呢料碎片的成分与三年前城北百货限量销售的某批进口面料完全吻合。\"
他正要回复，沈静却将一张泛黄的购物小票塞进他手中：\"这是我在垃圾桶里发现的，被撕成了四片。\"拼合后的热敏纸显示，案发前一周有人在城北百货男装部购买了灰色呢帽，付款方式是现金。
\"小铭那周在杭州出差。\"沈静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他有高铁票和酒店记录为证。\"
雨点开始重重砸在窗玻璃上。林涛注意到沈静的梳妆镜边缘刻着一行小字，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清：镜子两边都是真的。
刑侦队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如铅。陈志刚将结案报告摔在桌上，纸张与实木碰撞发出枪响般的动静。他今天打了条暗红色领带，在苍白肤色衬托下像道结痂的伤口。
\"dNA不匹配可以解释为样本污染！\"他的指节叩击着物证照片，\"凶器上有陆铭指纹，死者手机最后联系人是陆铭，监控拍到陆铭体型的人进出公寓——这些还不够？\"
林涛将烟蒂检测报告推过桌面：\"但真凶吸烟且有口腔溃疡，陆铭却对尼古丁过敏。更不用说虎口疤痕这个明显特征......\"
\"疤痕？\"陈志刚冷笑一声，\"视频里根本看不清！你知道法官会怎么看待这种'可能''或许'的推测吗？\"他突然压低声音，\"上头已经批示了，媒体也在施压。这案子再拖下去，整个专案组都要吃处分。\"
窗外的雨变成了冰雹，噼里啪啦砸在防爆玻璃上。林涛发现陈队的右手小指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这个细节他从未在共事十二年的老上司身上见过。
\"给我三天。\"林涛将拼合好的购物小票放在报告上，\"如果查不到新证据，我亲自写结案材料。\"
陈志刚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他慢慢摘掉眼镜，用领带擦拭镜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疲惫的陌生人。\"你被暂停直接调查权了。\"他从抽屉取出停职令，\"回家冷静几天吧，这是为你好。\"
林涛注意到停职令的签发时间比会议提前了两小时。当他收拾办公桌时，发现抽屉里的圣心疗养院资料被人翻动过——原本按日期排列的文件现在全部倒序，而夹在其中的老照片复印件不翼而飞。
证物归档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林涛用备用钥匙打开临时储物柜，张薇案的物证箱应该在这里，但此刻柜中空空如也。就在他转身时，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原本贴在墙上的案件进度表背面，不知何时多出个牛皮纸档案袋。
袋中是张薇案的现场照片副本，但在最后夹着一张林涛从未见过的老照片复印件：圣心疗养院的医护人员合影，边缘处有个穿白大褂的模糊人影被红笔圈出。那人左手扶墙的姿势恰好暴露了虎口——月牙形疤痕与便利店监控中的男子分毫不差。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褪色的日期：1993.6.30。林涛突然想起磁带里陆文渊的录音提到\"7号受体第14次试验\"是在7月7日——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拍摄于实验发生重大变故的前一周。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照片中那个被圈出的人影胸前别着名牌，放大后能辨认出\"杨\"字，第二个字被水渍晕染得难以辨认。正当他摸出手机准备拍照时，归档室的门锁突然咔哒一响。
灯光骤然熄灭。黑暗中，林涛的铜哨滚烫得几乎要灼穿口袋布料，而他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条不在通讯录中的短信：
【你找到我了。明天7点，镜子背面见。——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