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后半夜,竟大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簌簌落着,给老街的青瓦和老槐树都裹了层白绒。棋馆里却暖得很,金琢的聚火盏烧得正旺,炉上的槐果茶咕嘟冒泡,甜香混着铜器的暖味,在屋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林默坐在棋盘前,指尖捏着颗刚凉透的新白子。棋子的木纹里嵌着细碎的金砂,在灯火下闪着微光,像把老槐树的年轮与五金谷的炉火揉在了一起。对面的黑子已经摆好,水纹石的棋面上,淮河脉的浪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林爷爷,该您落子了。”周明轩抱着暖炉,鼻尖冻得通红,却舍不得去睡。他脚边的铜哨子挂在炉边烤着,哨音被火气熏得更暖了些。
林默却没动,目光落在窗外的镇灵鼎上。雪光里,鼎身的五灵纹正缓缓流转,金、木、水、火、土的光晕依次亮起,与老槐树的绿、紫蘑哨兵的紫、青丘水脉的蓝遥相呼应,像谁在夜空下摆了盘更大的棋。
“你们说,三界棋的尽头是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被炉火烘得有些沙哑。
沈清和捧着《守棋录》,指尖划过“五灵归元”四个字:“书上说,是‘和’。中宫稳,河界顺,五灵相生,就是最好的棋路。”他往炉里添了块槐木炭,火星溅起来,映得书页上的字迹更亮了。
金琢正用铜丝给新棋子穿络子——他总担心棋子会摔,非要编个网兜装着。“家师说,棋哪有尽头?就像熔炉里的铁,敲敲打打才能成器,三界的棋,也得慢慢磨。”他举起络子,铜丝在灯光下弯出个圆润的弧度,“您看这圈,松了漏棋,紧了闷棋,不松不紧才正好。”
周明轩没听懂,却觉得有道理,使劲点头:“就像林爷爷教我下棋,说‘守’不是不动,是该守时守,该进时进。”他想起父亲的猎刀,磨得太利易折,太钝无用,原是一个理。
林默笑了,落下那颗白子,正落在黑子河界的边缘,不远不近,像在打招呼。“说得好。”他望着棋盘上的棋路,突然发现黑子的水纹与白子的金光正在慢慢交融,“你们看,它们在自己找平衡。”
果然,水纹石的幽蓝正顺着棋盘的纹路往白子蔓延,熔金砂的暖光也在往黑子渗透,原本泾渭分明的河界,渐渐晕出片淡淡的青绿色,像春天的河水漫过青草地。
窗外的镇灵鼎突然“嗡”地一声轻响,五灵纹的光晕同时暴涨,雪地里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顺着地脉往棋馆汇聚。紫蘑哨兵的伞盖集体亮起,根须在雪下织出个巨大的“和”字,与棋盘上的变化遥相呼应。
“是五灵在共鸣!”沈清和的声音发颤,《守棋录》的最后一页突然自动翻开,空白的纸页上,正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岁寒围炉,棋暖三界”。
金琢手里的铜络子掉在地上,滚到炉边,铜丝竟自己缠了起来,在地上拼出个小小的“棋”字。“活了……铜丝活了!”他惊得张大了嘴,又赶紧捂住,怕惊散了这奇景。
林默的眉心突然发烫,界灵珠的光芒透过皮肉映出来,在墙上投出个五彩色的影子,像颗跳动的星。他“看见”断云寺的钟声震落了供桌的雪,青丘的三尾狐对着淮河脉仰头长鸣,五金谷的熔炉里飞出只铜鸟,正朝着老街的方向飞来。
“原来……”林默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三界棋的棋子,从来不止我们。”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镇灵鼎镀上层银边。棋盘上的河界彻底淡了,黑白棋子的光芒缠在一起,像条阴阳鱼,在石桌上缓缓转动。紫蘑哨兵的“和”字在雪地里闪着光,与天上的星轨、地下的地脉连成一片,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赵淑兰端来刚煮的汤圆,芝麻馅的,滚着层槐花粉,甜香混着铜炉的暖,像把整个冬天都包在了里面。“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看着棋盘上的奇景,眼里的光比汤圆还亮,“这棋,下得真好看。”
林默拿起一颗汤圆,放在唇边吹了吹。热气里,他仿佛看见老槐树的绿果又长大了些,护棋兽的气息在界灵珠里伸了个懒腰,青丘的水精正顺着淮河脉往老街游,五金谷的铜鸟落在了镇灵鼎上,正歪头看着棋盘。
“这局棋,慢慢下。”他咬了口汤圆,甜味在舌尖化开,像三界棋的暖意,终于流到了最深处。
周明轩的呼噜声轻轻响起,他靠在炉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颗新铸的黑子。沈清和的头也一点一点的,《守棋录》盖在脸上,书页上的字迹映着他的笑意。金琢正用铜丝给周明轩编小玩意儿,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了雪。
林默最后看了眼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轻轻晃,像在说“安心睡吧”。他熄灭了炉火,只留着点余温,足够暖到天明。
这一夜,老街的棋没下完,却比任何一局都圆满。因为真正的棋,从不在石桌上,在五灵共鸣的光里,在围炉夜话的暖里,在每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心尖上,慢慢铺陈,没有尽头,只有永远的、生生不息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