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欧元。
当这四个字从马丁·巴德的口中清晰地吐出时。
空气,凝固了。
即便是沃尔克·施特鲁特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顶级经纪人,此刻也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份质感极佳的合同文件,指尖传来纸张的纹理,才让他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见过疯狂的报价,也操作过震惊足坛的转会。但在2008年,在德乙联赛,为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设置一亿欧元的违约金?
这不是疯狂。
这是神话。
主教练恩宁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欣赏艺术品般的微笑,仿佛在见证一个历史时刻的诞生。
而巴德,这位纽伦堡的掌舵者,则像一个亮出了王牌的德州扑克高手,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施特鲁特眼中那压抑不住的震惊。
他知道,这副牌,已经赢了一半。
唯一让他感到一丝不确定因素的,是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
“我知道,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夸张。”巴德打破了寂静。
“沃尔克,你我都清楚,林原来的那份合同里,八百万欧元的违约金,在当时看来是合理的。但现在,”巴德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却又理所当然的手势,“它配不上林了。它甚至,是对林这半个赛季表现的一种侮辱。”
“任何一家德甲俱乐部,甚至是一些英超的中游球队,都能毫不费力地拿出八百万欧元。如果违约金还是这个数字,一到转会期,我的办公室门槛,会被来自全欧洲的报价单给踏平。那对俱乐部,对林,都不是一件好事。”
施特鲁特闻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巴德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们决定,将它提升到一亿。”巴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开始抛出他真正的诱饵。
“我知道,很多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天价牢笼’,是俱乐部想把球员锁死在合同期内的手段。不,沃尔克,恰恰相反。”
他看着施特鲁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一个态度。更是我们送给林,和你,一份最强大的武器。”
“如果可以,我们当然想不设违约金,让林成为俱乐部的非卖品。但这等于给了俱乐部一把单方面的‘锁’,钥匙只在我们手里,这不公平。”巴德的语气充满了真诚,“我们选择提高违约金,恰恰是保障了林的自由选择权。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它为林的身价,定义了一个新的标杆。”
“一个愿意为你支付一亿欧元转会费的俱乐部,绝对不可能只给你开一份平庸的薪水。你的高转会费,为你和你的经纪人,提供了最强大的谈判筹码。你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顶薪、巨额的签字费和最优厚的奖金条款。因为你是那个价值一亿的男人,你配得上这一切。”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曝光度。‘亿元先生’,这个标签本身,就是世界级的流量。它会让林瞬间成为全球媒体的焦点,让他的名字与梅西、c罗这些真正的巨星并列。这对他的商业价值,尤其是对耐克刚刚签下的那份合约,是无可估量的推动力。”
巴德顿了顿,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能打动一个顶级经纪人的核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沃尔克,你比我更清楚,林的天赋毋庸置疑,但他的履历,还只是在德乙。在那些真正的豪门眼中,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明。”
巴德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两天前,曼城的体育总监给我打过电话。他们愿意为林远,开出三千万欧元的转会费。”
“很诱人,对吗?”巴德笑了,“但三千万,对于如今的曼城来说,并不是他们最重要的资产。这个价格很贵,但不是曼城最贵的资产,没有核心地位,没有绝对的战术自由,甚至没有主教练无条件的信任。其他的豪门,给出的条件也不会更好。”
“但一亿不一样。”巴德的声音重新变得洪亮,“一亿欧元,买来的不是一个球员,而是一个建队基石,一个王朝的希望。没有任何一家俱乐部,会在付出如此代价后,还让他去适应战术,去坐冷板凳。他们只会做一件事,围绕他,为他,重新打造一支球队!”
“所以,这一亿的违约金,不是牢笼,而是一个筛选器。它自动过滤掉了所有不够尊重、不够有诚意的追求者,为林留下的,只会是那几家真正愿意将他奉为国王的顶级豪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得施特鲁特的内心都开始澎湃。
巴德这只老狐狸,他甚至将一份看似霸道的条款,包装成了一份球员利益最大化的完美方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了一个职业经纪人最在意的点上。
“林,我知道你拥有更远大的目标。德乙,只是你的起点,对于纽伦堡也是。”巴德的目光转向林远,语气变得温和而充满感染力。
“是选择现在就加入一个已经成型的王朝,在巨星的光环下,小心翼翼地寻找自己的位置;还是选择在这里,在一座已经为你疯狂的城市,在一群已经将你视为信仰的队友身边,亲手建立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全新的王朝?”
“前者或许更安稳,但后者,无疑更伟大。贝肯鲍尔之于拜仁,马拉多纳之于那不勒斯……传奇,从来都是自己书写的。”
他最后打出了感情牌,声音里充满了真挚。
“你听听窗外的声音,林。这座城市,已经离不开你了。那些每个周末都将球场填满的球迷,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匆匆而过的雇佣兵,他们需要一个能带领他们重返荣耀的国王。”
巴德的话说完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施特鲁特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从俱乐部层面,巴德已经给出了所有能给的诚意。他看向林远,等待着他的决定。
然而,林远依旧没有去看那份合同。
有意思。
施特鲁特之前和自己沟通的策略,是典型的经纪人思维:利用多家豪门的兴趣,在外部市场上进行竞价,一步步抬高自己的身价和合同待遇,这是自下而上的阳谋。
而巴德,则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他根本不给外部市场参与进来的机会,而是直接用一个石破天惊的天价,从内部,自上而下地,为自己定义了整个市场。
他不仅是在给纽伦堡定价,更是在给未来所有想买自己的球队定价。
他们都在为我下注,用各自的方式。
足球,从来都不只是场上的二十二个人在奔跑。场外的这张谈判桌,同样是刀光剑影的战场。能坐在这里,欣赏并参与这场游戏,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他终于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一脸期待的巴德和恩宁。
林远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中了这幅宏伟蓝图最核心、也最脆弱的部分。
“巴德先生,恩宁教练。”
“我有一个问题。”
“以纽伦堡目前的财务能力,如果真的给我开出这么高的薪水,”林远顿了顿,眼神变得玩味起来,“恐怕俱乐部的财政状况,会很不乐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