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里希特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一千万欧元!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意识到,这个条款,看似疯狂,实则无比精明。
它将林远的个人野心,与球队的最高荣誉,以及阿迪达斯最希望看到的“赢家”形象,完美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且,这个目标的难度之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现代足球体系下,想在任何一个主流联赛里完成这个“三冠王”的成就,都难如登天。
如果林远真的做到了,那他所创造的价值,将远远超过这一千万欧元。阿迪达斯将拥有一个活着的传奇,一个真正的王朝缔造者。
这笔赌注,金额很高,但回报,也同样高到不可想象。
里希特看着林远,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忽然明白了。
林远不仅仅是一个天才球员。
林远用一个看似简单的“不喜欢”,彻底打乱了阿迪达斯的完美布局,将谈判的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然后,他用三个看似合理、实则步步为营的要求,重塑了整个合作的框架。
从一个被动的被选择者,变成了一个主动的规则制定者。
而且非常自信,笃定自己能完成还没人能完成的壮举。
里希特沉默了许久,终于,他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
但这一次,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掌控感,而是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对强者的欣赏与敬畏。
“林,施特鲁特。”他站起身,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但姿态已经完全不同。
“我必须承认,这是一次精彩的谈判。你们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他看着林远,真诚地说道:“你说的对,我们之前的方案,配不上一个真正的‘王朝’。你的要求,我需要上报董事会,但我个人,会尽全力促成它。”
“期待合作。”里希特的脸上挂满笑容。
“我们会认真考虑。当然,是在我们听完另一边的报价之后。”施特鲁特起身与里希特握手。
林远也站起身握手。
走出会议室,施特鲁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两人坐进返回的车里,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林远,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林,你今天……简直不像个足球运动员。”他由衷地感叹道,“你知道吗,你刚才那几句话,至少为我们未来的这份合同,增加了百分之二十的价值,甚至更多。”
“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林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平静地回答。
“不,那不是想法。”施特鲁特摇了摇头,纠正道,“那是野心。你用最平静的语气,表达了最狂妄的野心,而且,你还让他相信,你真的能做到。”
走出阿迪达斯总部大楼,坐进返回的奔驰车里,施特鲁特终于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我的天才,你刚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他摇着头,脸上满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以为你会问合同的细节,或者奖金的支付方式。结果,你在跟他们讨论球鞋设计?”
“你不觉得很酷吗?”林远靠在副驾上,一脸理所当然,“一个好的设计,能省下几百万的广告费,这还关系着我的分成呢。”
它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传达了一个信息:我,林远,不是一个会被金钱和宏大叙事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审美,我自己的节奏。
你想签下我,不仅要拿出钱,更要拿出能让我满意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很动人,不是吗?那份合同。”施特鲁特收起笑容,看着林远,认真地问道。
“嗯,数字挺好看的。”林远言简意赅。
“但别急着做决定。”施特鲁特看着车窗外,奥拉赫河的对岸,另一座同样庞大的建筑群正在接近,“我们还没去听听,那群美国佬,到底想说什么。”
车内安静了片刻,施特鲁特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好了,林,现在我们来聊聊下午的对手。做好准备,那将是一场风格完全不同的面试。”
他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车子汇入了前往黑措根奥拉赫市中心的车流。
“如果说,阿迪达斯像一个传承百年的贵族,”施特鲁特的声音低沉,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术分析师,“他们向你展示的是血统、是底蕴、是挂满祖先荣耀画像的古老城堡。他们告诉你,加入我们,你就能成为这辉煌历史的一部分,成为新的‘皇帝’。”
“他们骨子里是德意志式的严谨和骄傲,讲究的是‘传承’和‘秩序’。所以他们会为你设计‘王朝’战靴,会给你规划好一条通往王座的、无比清晰的道路。”
施特-鲁特顿了顿:
“但耐克,完全是另一个物种。”
“他们没有阿迪达斯那么沉重的历史包袱,他们也不屑于谈论什么贵族血统。他们更像一个从街头打上来的拳王,一个野心勃勃、信奉个人英雄主义的挑战者。他们不讲‘传承’,他们只讲‘颠覆’。”
“他们不会告诉你,你会成为下一个谁。他们会告诉你,你,就是你,你将是独一无二的第一个。他们会放大你的个性,甚至你的叛逆,然后将这一切包装成最酷的商业故事,卖给全世界。”
轿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红灯。
“所以,做好心理准备。下午迎接我们的,很可能是一位典型的美国高管。他们的风格会更直接,更具侵略性,甚至会当面挑战你,用激将法来试探你的底线和自信。他们不会像里希特那样温文尔雅地给你‘上课’,他们可能会直接问你:‘告诉我们,你凭什么值这个价?’”
林远听着施特鲁特的分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正好,”他开口道,“我也不喜欢绕圈子。”
施特鲁特从后视镜里看到林远那平静中带着一丝兴奋的眼神,心中了然。
这个年轻人,天生就属于大场面。越是充满挑战的环境,他似乎就越是享受。
绿灯亮起,车子再次启动。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郊区那片广阔的现代园区。
轿车穿过黑措根奥拉赫市中心古朴而宁静的街道,最终,在一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建筑前缓缓停下。
这栋建筑不高,只有五六层,但设计极具冲击力。墙体完全由巨大的黑色玻璃幕墙构成,线条锐利、棱角分明,像一块被精心切割过的黑曜石,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自信的光芒。
这里没有历史的厚重感,没有古典的优雅,只有扑面而来的、属于21世纪的酷感与锐利。
这里是耐克德国的运营中心。
门口,同样有人在等候。
一个男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健硕,穿着一件休闲款的深色西装,里面没有打领带,而是配了一件纯黑色的高领毛衣。他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和典型的美国式阳光笑容。
看到施特鲁特的车停下,他立刻大步迎了上来。
“沃尔克!”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带着纯正的美式口音,直接和施特鲁特来了一个用力的拥抱,“很高兴你和我们的‘国王’能过来。”
他松开施特鲁特,将目光转向刚刚下车的林远,伸出了右手。
“林,你好,我是大卫·陈纳德,耐克德国的市场总监。我看了你所有的比赛,伙计,你简直酷毙了!我很多朋友因为你爱上了足球。”他的握手强劲有力,言语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欣赏。
“你好,陈纳德先生。”林远平静地回应。
“叫我大卫就好。”大卫笑着说,“我们这里不搞欧洲人那套繁文缛节。走吧,有人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