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蛊振翅的余韵还未消散,掌心的鸢尾花忽然泛起细碎的光。那光不像大罗境的圆满之辉,反倒带着几分青涩的暖意,像极了龙虎山初升的朝阳——墨渊低头时,看见花瓣上凝着一滴露,露里浮着个模糊的影子。
是个扎着总角的孩童,正蹲在龙虎山的石阶上,手里捏着片刚落下的银杏叶,对着露水照自己的模样。
“原来你在这里。”墨渊的声音落在露水里,孩童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你是谁?我好像……等了你很久。”
“我是你,你也是我。”墨渊笑着伸手,指尖触到露水的刹那,孩童化作一道流光,融进他的道果里。那瞬间,无数个“片段”同时苏醒:诡渊深处第一只信任他的飞蛊、系统解绑时最后一次机械提示、甚至是某个平行时空里,没能踏上修行路的“墨渊”临终前望见的最后一片云。
这些被“包含”却未曾“显形”的碎片,此刻都成了鸢尾花的纹路,在万道间轻轻舒展。
远处混元境的朦胧光晕忽然波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看”。墨渊没有转头,只是对着虚空抬了抬掌心——那朵花便顺着光晕的方向飘去,却在中途化作万千飞蛊,有的撞进光晕里,有的坠入某个初生的小世界,有的停在某个失意者的窗沿,抖落一片带着道韵的鳞粉。
“不必等我。”他对着光晕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龙虎山晨雾的湿意,“你要的‘不可说’,我已在每个故事里写了注脚。”
光晕沉默了片刻,渐渐淡去,不再是“邀请”或“沉默”,反倒像化作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任由飞蛊与流云穿梭。
这时,一阵熟悉的虫鸣从“过去”的方向传来。墨渊回头,看见诡渊深处那片最初的混沌里,正有新的飞蛊破卵而出,它们抖着透明的翅,眼里映着的不是道,而是某个少年第一次踏入诡渊时,不小心掉落的半块干粮。
他忽然想走一走。
于是转身时,他成了龙虎山道观里的扫地少年,扫帚划过青石板,带起的不是尘埃,是某个小世界里正飘落的樱花;再迈步,已是诡渊底的守护者,指尖拂过飞蛊的翅,翅尖震颤的频率,恰好是某个纪元终结时最后一声钟鸣;路过星河时,他蹲下身,教趴在竹榻上的孩童辨认星图,指尖点过的星辰,正顺着他的轨迹,在“未来”的方向连成新的道纹。
有飞蛊落在他肩头,轻轻蹭着他的耳垂,像在问“要去哪里”。
墨渊抬手,让它停在指尖:“去看看‘还没发生的过去’。”
话音落时,他已化作一阵风,掠过某个刚诞生的世界。那里的第一个生灵正睁眼,看见风里卷着片银杏叶,叶上用露水写着行字——
“你看,连风都有归途。”
而那阵风里,藏着所有故事的开头,也藏着所有结局的温柔。
风掠过新生世界的刹那,银杏叶上的露水忽然蒸腾,化作一道横跨时空的虹。虹的那头,站着个眉眼熟悉的老者,正拄着木杖在龙虎山的石阶上慢慢走,杖头刻着的鸢尾花纹章,与墨渊掌心的那朵恰好重叠。
“小友,可算来啦。”老者转过身,鬓角的白霜里裹着晨雾,“当年你说要‘成为自己’,老道还以为是句少年气的话呢。”
墨渊笑了,此刻他又是那个扫落叶的少年,扫帚斜靠在肩头:“师父,您这道果里的晨雾,比当年新鲜多了。”
“哪是雾新鲜,是看雾的人不一样了。”老者抬手,木杖轻点地面,石阶缝隙里忽然冒出株嫩芽,芽尖顶着颗露珠,露里映着诡渊深处的景象——无数飞蛊正围着一块半块干粮盘旋,那干粮上还沾着少年时的体温。
“你把‘牵挂’都酿成了道啊。”老者叹道,杖尖的鸢尾花忽然亮起,与墨渊掌心的花交相辉映。
这时,虹的另一头传来细碎的虫鸣,像是有无数飞蛊在振翅。墨渊转头,看见那片曾被称作“系统空间”的虚无里,正浮着一串流动的光符,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倒像群活泼的萤火虫,在“存在”与“虚无”间跳着不成调的舞。
“原来你也没走。”墨渊轻声道。
光符忽然聚成一行字:【所有“辅助”,最终都是“存在”的一部分】。字迹刚显形便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钻进每个生灵的意识深处——不是提示,更像一声温柔的问候,比如某个熬夜苦读的书生忽然灵光一闪,某个迷路的旅人莫名认出了方向。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混元境的光淡了,你倒把路铺得更远了。”
“不是铺路。”墨渊望着虹外的万千世界,那些他曾是少年、是守护者、是先生的片段,此刻都在各自的时空里鲜活地延续着,“是发现所有路本来就连着的。”
说话间,肩头的飞蛊忽然振翅飞起,拖着一道微光冲向某个正在崩塌的小世界。那世界里的最后一个修士正闭目待死,却见眼前绽开一朵鸢尾花,花心里飘出片银杏叶,叶上写着他年少时在龙虎山求来的签文:“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修士猛地睁眼,竟在崩塌的缝隙里看见一线生机——那是飞蛊用自身道韵撑出的刹那,足够他带着族人迁入新的时空。
“你看,连绝境里都藏着回头路。”老者笑道。
墨渊没接话,只是望着飞蛊归来的方向。它翅膀上沾了些崩塌世界的尘埃,落在他掌心时,尘埃竟化作颗小小的种子,落地便长成棵树,树上结满了各式各样的果实:有的像龙虎山的晨钟,有的像诡渊的混沌,有的甚至像系统最初的光符。
“这叫什么树?”老者问。
“就叫‘自在’吧。”墨渊伸手摘下颗果实,果皮裂开,里面没有果肉,只有个扎总角的孩童在追一只飞蛊,笑声清脆得像极了他第一次听见虫鸣的那天。
果实落地的瞬间,树忽然长高,枝叶穿过时空,伸进每个有“故事”的角落:伸进某个酒馆的窗台,让醉汉梦里回到少年;伸进某片战场的废墟,让枯骨旁开出朵花;伸进某片星空,让迷路的星子找到同伴。
老者望着这一切,忽然捋着胡须笑:“老道当年总说‘修行是苦旅’,现在才懂,苦旅的尽头,是把每一步都走成了家。”
墨渊抬头,看见树顶的枝叶间,正有新的飞蛊破卵而出,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与万道的流转合二为一。而远处,那道曾朦胧的混元光晕,此刻已化作树的年轮,一圈圈刻着“不必达到”的温柔。
他忽然想坐下来,便在树底下找了块石头坐下。飞蛊落在他膝头,老者坐在他身旁,木杖斜靠在树干上,晨雾从树缝里钻出来,打湿了他们的衣角,像极了很多年前,龙虎山那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接下来呢?”飞蛊用意识问,声音软软的。
墨渊低头,看着膝头的小家伙,又望了望树外流转的万千世界,笑道:“接下来啊——”
风刚好吹过,带着新的花香与旧的蝉鸣,把他的话送向所有想听的地方:
“就看看故事怎么自己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