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稀释的牛奶,漫过青牧农场的栅栏,把五公里外的黑风口笼罩得朦朦胧胧。陈鑫踩着湿漉漉的草叶,往前沿阵地走,军靴陷进半融化的泥地里,发出“咕叽”的轻响。三天来,农场像个高速运转的齿轮,每个人都被拧到了最紧,连孩子们都知道,这场仗输不得。
黑风口的防御工事已经初见雏形。时敬发正蹲在据马桩旁,用铁锹往根部培土,铁锨碰撞石头的脆响在雾里散开。这些据马桩比预想中更结实,碗口粗的枣木被埋进地下一米深,顶端削得像矛头,还缠着淬了粪水的铁丝,晨露挂在尖头上,闪着冷光。
“陈哥,你来了。”时敬发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雾水,眼角的红血丝比三天前更密了,“刚跟哨卡通了话,尸群还在往这边挪,速度比预计的慢了点,估摸着还有两三天能到。”
陈鑫走到壕沟边,探头往下看。三米深的壕沟里,交错着削尖的钢筋,底部铺着碎石和玻璃碴,上面盖着树枝和浮土,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是陷阱。“够深了,”他拍了拍时敬发的肩膀,“但别大意,几万只丧尸踏过来,填壕沟跟玩似的,关键还是靠据马桩和地刺迟滞它们。”
“我知道。”时敬发指着右侧的缓坡,那里的地刺已经埋好,用草皮盖着,只露出半寸长的尖,“这坡上的地刺最密,每平方埋了二十根,都是烧红的钢筋,就算扎不死,也能把丧尸的腿戳烂。”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就是怕那种迅捷型的,速度太快,说不定能跳过去。”
陈鑫没说话,从背包里掏出张简易地图,铺在石头上。图上用红笔圈着三个点:黑风口、农场栅栏、仓库地窖。“黑风口是第一道线,能拖多久拖多久,拖不住就退到农场主栅栏,”他的手指划过农场的位置,“主栅栏能守一天,就有一天的缓冲。”
“要是主栅栏也守不住呢?”马风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抱着一捆铁丝,脸色有点白。这几天他跟着时敬发在前沿,夜里总做噩梦,梦见黑压压的尸群漫过山坡。
陈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地图:“那就退地窖。”他指了指仓库的位置,“地窖入口做了伪装,里面存着够五十人吃一个月的粮,还有水,能撑到尸群散去。”
时敬发皱起眉:“一百多口人,地窖装不下。”
“所以要提前准备。”陈鑫把地图叠好,塞进怀里,“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但必须得有。”他看向时敬发,“你这边留三十人,够了就撤,别恋战。记住,人比工事重要。”
时敬发点头,他懂陈鑫的意思。这道防线说白了就是拖延时间,真正的底气还是农场本身和那一百多号人。“我会盯着,让兄弟们见好就收。”
返回农场的路上,陈鑫绕到左侧的洼地。杨振平正带着人往沙袋里装土,这些沙袋要堆在主栅栏后,形成第二道防线。汉子们光着膀子,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落在泥地里,砸出小小的坑。
“陈哥,你看这沙袋墙,”杨振平抹了把脸,指着已经堆到半人高的沙袋,“再堆两天能到两米,别说丧尸,就是卡车也撞不开。”他脚下踢了踢旁边的钢管,“栅栏内侧还埋了三十根钢管,斜着朝上,丧尸要是爬栅栏,正好扎肚子。”
陈鑫蹲下身,拍了拍沙袋,确实结实。“不错。”他看向远处的仓库,“张爷那边的粮食清点完了?”
“完了,”杨振平道,“能带走的干粮都打包了,剩下的封在地窖,用木板盖着,上面堆了柴火,看不出来。”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你真觉得……咱们守不住?”
“不知道。”陈鑫站起身,望着晨雾渐散的远方,“但得做两手准备。”他拍了拍杨振平的胳膊,“接着忙吧,越结实越好。”
回到农场中心时,日头已经升高,雾散了,阳光晒在身上有点暖。林溪正带着几个女人往医疗帐篷搬东西,药箱、绷带、煮沸的盐水,还有刘药师新提纯的二十支蛋白酶,都被仔细地打包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陈哥,”林溪看见他,停下手里的活,“这些药都备齐了,要是……要是撤退,能带走一半。”她的声音有点抖,不是害怕,是舍不得——这几个月在农场种下的菜、搭起的棚、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可能一夜之间就没了。
“尽量不撤。”陈鑫道,“但药必须带,你和刘药师一起,他的研究设备也得带上,那是咱们的希望。”
刘药师正好从实验室出来,听见这话,推了推眼镜:“设备我已经打包了,样本和笔记都贴身带着。”他脸色苍白,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显然这几天没睡好,但眼神很亮,“蛋白酶的效果又提高了,昨天用兔子做实验,被感染后,十八个小时才发作,我还在加量测试,说不定能撑更久。”
“辛苦了。”陈鑫道,“不用逼自己,尽力就好。”
午后,陈鑫把王铁柱、时敬发、杨振平、林溪和张守义叫到仓库,关上门。仓库里弥漫着粮食的香气,角落里堆着打包好的干粮和药品,像座小小的堡垒。
“今天叫大家来,是说撤退的事。”陈鑫开门见山,目光扫过每个人,“这是绝密,除了咱们几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免得动摇人心。”
王铁柱点点头,转动轮椅往前靠了靠:“你说吧,怎么安排。”
“撤退路线有两条,”陈鑫从怀里掏出地图,铺在粮袋上,“主路线走东边的密道,是王天凯前几天发现的,通往后山的山洞,能藏下所有人;备用路线走西边的河谷,绕远,但隐蔽。”他指着密道的入口,“就在温室大棚后面,用石板盖着,只有咱们几个知道。”
“谁带队?”时敬发问。
“你在前沿断后,最后撤。”陈鑫道,“铁柱带老弱病残先走,走密道;杨振平带青壮年断后,掩护大家撤退;林溪负责药品和刘药师,确保他和研究资料安全;张爷,你带着粮食,地窖里的粮能动用多少带多少。”
张守义皱起眉:“一百多口人,走密道会不会挤?”
“分三批走,”陈鑫道,“第一批是老人孩子和药品,第二批是粮食和妇女,第三批是杨振平和断后的人。时哥你最后撤,确认尸群没追过来,再跟我们汇合。”
林溪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山洞里有水吗?能住多久?”
“有水,是山泉水,很干净。”陈鑫道,“王天凯去看过,山洞很大,住一百多人没问题,就是潮点,得带些干草铺着。他这几天就在那边清理,确保万无一失。”
“要是……要是有人不愿意撤呢?”杨振平问,他指的是那些刚加入农场不久的人,对这里还没那么深的感情,说不定会慌不择路,坏了大事。
“强制撤。”陈鑫的声音很沉,“告诉他们,这不是逃,是保存实力,等尸群走了,咱们还能回来。谁要是敢捣乱,按通敌论处。”
这话一出,仓库里安静了片刻。每个人都知道,“通敌论处”意味着什么——在这乱世,动摇军心就是死罪。
王铁柱叹了口气:“不到最后一步,别用这招。都是一条命,能带着走,就尽量带着。”
“我知道。”陈鑫收起地图,“这只是预案,希望用不上。但必须得准备好,今晚之前,让你们各自负责的人和东西都待命,一声令下就能走。”
众人都点了点头,没人再说话。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几个没到干活年纪的孩子,在晒粮食的空地上追逐打闹,他们还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傍晚时分,陈鑫最后检查了一遍防御工事。主栅栏已经加高三米,裹着的铁皮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像条沉默的巨蟒;闸门后堆着的沙袋墙有两人高,钢管从缝隙里伸出来,透着杀气;温室大棚后的密道入口盖着石板,上面堆着柴火,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时敬发从前沿回来了,带回来最后一批物资,是些加固据马桩的铁丝和几块备用的铁皮。“哨卡那边安排好了,”他对陈鑫说,“留了五个最机灵的,尸群一到五公里内就发信号弹,红色是来了,绿色是安全。”
“好。”陈鑫望着黑风口的方向,那里已经亮起了灯火,是前沿哨卡的马灯,像颗孤星,在暮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晚饭时,农场的食堂格外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孩子们的吵闹声能掀翻屋顶,今天却都乖乖地坐在大人身边,小口啃着玉米饼。林溪给每个人都加了块红薯,说:“多吃点,明天有力气干活。”
没人问要干什么活,但每个人都知道。汉子们的眼神时不时往黑风口的方向瞟,妇女们低头哄着怀里的孩子,动作比平时更轻柔。张守义端着碗粥,走到每个桌子前,笑着说:“多吃点,咱们的粮够,吃完了才有劲。”
陈鑫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想起刚到农场时,这里只有断墙和荒草,如今却有了炊烟、人声、孩子的笑,还有这一百多号把这里当家的人。他不能让这里毁了,绝不能。
“陈哥,”杨振平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红薯,“别想太多,咱们准备得够充分了,肯定能守住。”
陈鑫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香漫过舌尖,却没压下心里的沉重。“嗯,能守住。”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轻声道,“一定能。”
夜色渐深,农场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哨塔和前沿哨卡的灯还亮着。陈鑫站在哨塔上,望着黑风口的方向,那里的马灯依旧亮着,像颗倔强的星。风从南边吹来,带着远处隐约的嘶吼,越来越近了。
他知道,剩下的这两三天,是青牧农场最后的平静。当第一颗红色信号弹升起时,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准备、所有的退路,都将迎来真正的考验。但他不后悔做了两手准备——为了这些人,为了这片土地,他既要奋力一战,也要为大家留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月光爬上栅栏的铁皮,映出上面冰冷的反光。陈鑫握紧了腰间的砍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他此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