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常乐推开了窗户,只见远处灯火阑珊,映照出一片浅灰色的光幕,落在高低不平的瓦片上,犹如月色一般。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应祈伸出手拥住了常乐的腰,好让她能安稳地靠住自己。
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吐息一起构建出了一个安稳的环境,让常乐的心绪渐渐平静,犹如回到剑门时那样。
常乐抬起手,按住了许应祈的手,她看着远处,听到不知何方有魔族女子正在轻声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那调子哀泣,像是在思念什么人一样。
“这里看上去很像人族的地方。”常乐说道,她看着那些瓦片,路上行走的影子,“这里的人其实也很像。”
许应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抚过常乐的发丝:“乐乐,我们并不是人族。”
因为不是人族,所以无需为那些莫须有的种族之别困扰。
也不必有负罪之意。
这是许应祈的意思,但常乐知道,这不过是劝慰之词。
曾经的那个剑君,背负过人族的期望与气运的剑君,又怎么会当真不在意人族呢?
“我知道的,我并非是犹豫。只是我已经见过了妖族,见过人族,如今也得以见识魔族,他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常乐说道,她看着眼前的这座大城,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了沉默。
“罢了,那并非是我现在能处理的事情。”说着,常乐侧过了脸看向许应祈,“师姐,我们的盘缠不够了,明日怎么办?”
陡然从族群大义变成极接地气的铜板小事。
许应祈沉默片刻,看向远处,语气沉重:“为今之计,也只有向魔借一点花花了。”
常乐笑:“一起?”
许应祈摸了摸常乐的脸颊:“好。”
次日的大清早,老板娘打着哈欠推开店门,却看见自己的新客两人正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街上的魔来魔往。
她吓了一跳,拍拍自己的胸脯,又看看楼上,问道:“你们两个何时出去的?”
常乐转头,朝老板娘露出一个微笑:“我们醒得早,想要去逛逛,怕吵到老板娘你,故而从窗户跳出去逛了逛。”
老板娘一时无言,估计也没有想到还有住客不走正道,偏爱跳窗户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倒也不必跳窗户。你们是客人,叫醒我就是了,何必如此……”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就清了清喉咙,双手叉腰说道:“你们也没钱了吧,赶紧离开吧。莫要怪我赶客。”
“说起钱来……”常乐笑眯眯地一摊手,身边的许应祈就将腰间的小包放入常乐的手中。
常乐手上下一抛,那皮革小袋里就顿时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老板娘一听便知,这是银币的响声。
“今早出去的早,约摸也是因为如此,所以走在路上便发现了这个。大概也是魔神保佑,见我们两人囊中羞涩,故而送来了银钱。不知道这些够几日的住宿?”
说罢,常乐手一抛,那小袋就落到了老板娘的手中。
老板娘的手顿时一沉,她拉开袋口看了一眼,再抬头看常乐的目光里就满是复杂。
常乐的借口当真是敷衍至极,真是装都懒得装一下。
也足见这两个魔或许有些来头。
一时间,老板娘的脸色有些复杂,她说道:“住多久都随你们……只要你们不给我找麻烦就是。”
“放心好了,定然不会给老板添麻烦的。”
常乐道。
老板娘哼了一声,似是并不相信,只是她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收起了袋子,转身欲走。
“老板。”
常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老板娘没有转头,但脚步却是一顿。
“我很好奇,城中城门大开,并不禁流民与避难的富户,可哪里有这样多的粮食和地方来容纳这些魔呢?”常乐问道。
老板娘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头。从常乐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的下巴和鼻尖,她的下巴紧绷着,心跳在加速。
她在紧张。
老板娘开口,她的声音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甚至还带着一丝轻微的不屑的笑:“我如何知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住宿老板而已。我要是知晓这些事,那我也该是魔都里的大人物了。”
常乐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老板总是劝我们离开,我还以为老板知道点什么呢?”
老板娘哈哈一笑,她伸长手臂,做了个懒腰。
但常乐听得很清楚,她的心率又加快了几分。
可是她所有的形态和呼吸都在告诉旁人,她现在很放松。
她一手叉腰,一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不耐:“劝你们离开,当然也是因为你们这些外来魔着实是太多了些。我可不喜欢。你们啊,又没钱,又要面子,是魔城里的不稳定因素。我孤身一个,最是怕你们这样的客魔了。若不是小五的面子,我也不会收留你们的。”
“再说了。”她回转头,看着常乐和许应祈,哼笑,“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什么关系。说几句话,你们倒是当真了,可笑至极!”
说罢,她转头,也不再理会常乐和许应祈,转身离去。
常乐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离开。
许应祈打了个响指,一道细微的结界就笼罩住了两人。
“她知道什么。”
“但看来她并不愿意说。”常乐回道。
许应祈点头:“要用点手段么?”
既然对方知情,那就说明有逼问的价值。常乐闻言,眉心拢起来,却带上了几分犹豫。
对方的心跳、细微的表情都说明她确实知道点什么。
但常乐也看得出来,对方确实是怀抱着一分善意和好心。无论是想尽办法劝说她们离开,又或是已经说到这份上也没有赶她们走,都是如此。
常乐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她们昨夜除了去找魔族借钱,也曾试图靠近过魔宫。
和漏成筛子的都城相比,魔宫的结界和守卫都非常严密。
甚至是过于严密,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而且上面笼罩的结界绝对是合道期的手笔,常乐观察了许久,确定那不是人族的做法,和书院传承的天地符文大相径庭,以魔气为驱。
若是要闯进去很容易,但是想要不惊动任何魔族进去,却很是困难。魔宫之中必然有合道大能,她们能隐约感知到合道大能透出的一丝威压。
她们绕了一圈,无功而返。
这才又去其他地方看了看,有魔宫之行,常乐和许应祈也谨慎许多,并没有完全放开自己的神识,怕被隐藏于其中的大能察觉。
她们诚然是这个世界最为顶端的那批人。但是合道也并非只有常乐和许应祈两人。
就算大闹一番魔都,全身而退,但最为关键的是那个渡劫。若渡劫的法子和地方没有找到,那也是无用。
无功而返,她们两人在城中绕了几圈,除了拿走一些钱财,也没有别的动作。
只是感觉这老板有些古怪,这才又返回来略作试探。
常乐想了想,她道:“且先不必,再试探试探吧……若当真是不成,那也只能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了。”
但是如果可能,常乐还是不希望用这样的方法去对待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之人。
许应祈嗯了一声,又道:“其实我也可以。”
无需乐乐出手,她顾虑的那些,许应祈可以不必顾虑。事实上,若是不考虑到自己私自出手会引得乐乐生气,许应祈自己就会去找个时间偷偷自己动手了。
但是过往乐乐生气的经历还是让许应祈有些犹豫。
常乐转头,揉了揉许应祈的脸蛋,笑着道:“我没说允许,你也不可以。师姐,知道吗?”
许应祈的脸颊被按得嘟起来,她呜呜两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知道了……乐乐……”她小声道,“你无需顾虑我。我是剑灵,亦是你手中的刀剑。”
是刀剑,是武器,那么什么脏活都可以去做。
刀剑就是天生沾满鲜血的存在,没必要在意,也无需去在意。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常乐闻言,她认真地打量着许应祈的眼神。
许应祈的目光一直都很纯澈,或许因为她本就是剑灵,她无需多考虑什么,也不必去考虑什么。
想到就去做,就如同长剑一般。
此刻她的眼神亦是如此,没有不安,也没有犹豫。
“师姐可以这么想,但是我不能这么想。”
常乐说道,她的手稍稍用力了点,许应祈的脸被夹得更嘟了一点,哪有半分气势,倒是很可爱。
于是常乐顺从本心,又凑上前去,亲吻了下许应祈的唇,在许应祈下意识地想要回应的瞬间又游离开来:“师姐不是我手中的刀剑。你是我的伴侣,是我日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爱侣。我不能以那样的想法去对待你。就连你怎么也不能这样要求我。”
许应祈眨巴着眼。
常乐问:“知晓了么?”
许应祈于是又眨了眨眼。
常乐便道:“若是想不明白,那在想明白前都不许碰我。”
许应祈立刻道:“明白了!”
乐乐不让做,就不能做的意思!她非常明白!
常乐笑了笑,与师姐相处这么久,她也是猜到了师姐是怎么想的,不过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师姐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就好。
“乖~”常乐说着,亲了亲许应祈。
许应祈的舌尖试探性地往前探了探,见常乐这一次没有反对,于是顿时缠了上去,将常乐狠狠地含住,一点点地榨取她丰美的汁水。
常乐的手按在许应祈的手上,小声道:“还在店中呢。”
“嗯。”许应祈应了声,下一刻两人便消失在了店中,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门外神识的感应中,只有老板娘骂骂咧咧的声音。
但很快,这一点神识就被不满的许应祈给掐断,专心于眼前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老板娘再没有提过让两人出城的事情。她似乎就像是一个极为正常的客栈老板一般,只负责两人日常的三餐和热水供应。
而城中也不见其他的异样。
常乐暗中观察了三日魔宫的符文,也渐渐得了些趣味,夜晚回到房中就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
若是除开渡劫的事情,两人可以说甚至是有些悠闲了。
但越是悠闲,却越让人提高警惕。
常乐总觉得暗中似乎总有一些事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只可惜她们并非是真正的魔族,也无人脉,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能尽快解决结界问题,亲自深入魔宫一探了。
如此想着,一日晚上,常乐正在研究结界。她没有开灯,只是用灵力构架一个投影,就如解魔方一般一点点地模拟结界。
楼下神识中陡然传来了一丝异动。
许应祈睁开眼睛:“老板起来了,还进来了好几个魔……鬼鬼祟祟的。”
常乐的手微微一捏,整个投影自她手中消散开来。
许应祈伸手牵住了常乐的手,下一刻她们就消失在房间中,出现在屋顶上朝下看。
而在门口,老板娘正扶着一个披着斗笠的魔匆匆走入客栈。
就在将要踏入的时候,那魔一顿,哑着声音道:“你客栈中不是还有其他魔么?可安全?”
“放心,我观察了好几日了。她们两是一对爱侣,夜晚都不会出来的。”
老板娘低声道。
她声量不高,却也被常乐和许应祈听得清楚。常乐看了许应祈一眼,许应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还是……还是得小心……”那魔低声道。
“小心什么!你这样了,还要怎么小心!”老板娘气急败坏地扬起声音,又快速压低了些,“命要紧,旁的什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魔闻言,这才不再坚持,靠在老板娘的肩头,顺着老板娘的力道进了房间。
常乐摸了摸下巴,看着许应祈:“师姐怎么看?”
许应祈道:“那魔受了伤,我闻到血腥气,还有一股魔宫结界的臭味。”
常乐:“……”
她其实是想问问师姐怎么打算的,没想到许应祈却说出了这么多。自家师姐当真是剑灵,不是个小狗成精么?
想起许应祈也总喜欢嗅闻自己,常乐不禁想。
许应祈疑惑地歪了下头,更像了。
常乐拉住了许应祈的手,她忽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出现几道鬼祟的暗影,眯了眯眼道:“罢了,正是好时机,我们便去看一看吧。”
此时老板娘已经将魔送入了房间之中。房间里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魔族,还有一个医师打扮的魔。
看到两魔走近,他们急忙起身,看向他们俩。
披着斗笠的魔族拉下斗笠,那医师当先发出了一声惊呼:“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
众魔顿时噤声,老板娘抬起声音:“谁!”
“是我。”常乐的声音传来。
老板娘道:“客人可有什么事么?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怕是等不了明日了。老板娘,还请看一看我为你们解决的麻烦。”
常乐说道,又耐心地敲了敲门:“我想你会明白的。”
老板娘眼中闪过一点不耐和气恼,她推开一条缝隙,只露出了一只眼看着常乐。在她身后,魔族们蓄势待发,只等老板娘一个手势就会开始攻击。
常乐只做不知,抬起手中的盒子打开。
老板娘定睛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颗头颅,额头皆是禁卫的额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