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剑门,便是我为你准备的家。
常乐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她站在一棵参天巨木上,去看远处。天刚蒙蒙亮,太阳缓缓升起,犹如传说里挂在枝头的扶桑树。
这是剑门无数山脉里延伸出来的一支,这是许应祈为自己准备的家,只是多了一些蛀虫。
常乐的手托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她的眼睫许久才会缓缓地眨动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吧。
自从许应祈说了那句话以后,常乐就已经许久没有再去看过许应祈了。
她又是生气,又是感动,既有欢喜,亦有伤怀。
可谓是百感交杂,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倒是树下的王广浩带着卫父母又来过几次,日月升过几轮。此后王广浩便再没有带卫父母去见过许应祈。
常乐抬起手,此前被王广浩毁去的监控法阵无声转动,展露出房间里的模样。
许应祈身上的伤口已经大好了,她盘膝坐在床头,张口喊了几声什么。
常乐知晓,那一定是在唤她的。
她不在,自然无人回应。
于是许应祈就垂下头来,她并起双腿,把自己圈起来,头埋在腿间,像一团委屈的灰扑扑的灰尘。
常乐:“……没出息的样子。”
说归说,心口又升起了烦闷,常乐闭上眼,手掌一个用力,便将手中的景象化作乌有。
被人这样真诚的,付出所有的喜欢,没有人不会开心。
可是开心之余,也会想要让对方再多放一点心思在自己的身上。
常乐希望许应祈能多为自己打算一下,能多想着一点她自己。
而不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常乐身上。
“是不是有点矫情了啊。”常乐摸着见微,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见微的剑面。
剑面被蕴藏着灵力的指力用力一弹,发出了剑鸣声,震颤不休。
见微传来一丝灵识:@-@
常乐:“……你倒挺会耍宝的。”
见微微微清鸣。
常乐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见她。你们两个也是一伙的,再劝我,小心我把你一起扔进去。”
见微:t-t
它不敢了。
常乐:“……”
只有一丝灵识,但这把剑怎么越来越贱兮兮的了?
“师叔祖。”
一捧剑火陡然出现,宋怀恩的声音从中传来。
常乐把见微放回背上:“何事?”
“最近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我估计恐怕就快要起事了。师叔祖可否询问一下大师姐那边有什么消息?”
常乐正要点头,忽道:“你们定下的法子,难道就没有你们约定的联络方式?”
宋怀恩干笑了一声,说道:“有自然是有的。但是那大师姐囚禁之处到处都是法阵,若是灵力波动太多,恐怕会被探知。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打草惊蛇。”
常乐哼了一声,将信将疑,但正事要紧,因而她并未多话,只是道:“好,我理会的。”
宋怀恩松了口气,道:“也不知大师姐到底如何了?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啊?”
常乐道:“她自然是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师祖没了,她的化身只剩下了大师姐。她若是有事,我等……纵死百次也无颜去见九泉下剑门的先祖。”
宋怀恩说道,他的声音轻柔:“卫家有动作,我这里也需要调动,既要不让他们察觉,也要设置一些障碍,好让戏做得全套。大师姐那边,就全仰仗师叔祖了。”
常乐回了一声哼。
宋怀恩惴惴不安,又听常乐道了声:“我知晓了。”
宋怀恩顿时松了口气,飞快道:“那就全赖师叔祖了!!”
常乐正要说话,却见那剑火跳动了两下就飞速熄灭了。
常乐:“……跑得还挺快啊。”
说归说,但答应了的事,总是要办的。
常乐的目光垂落下来,心道,她可不是因为其他。
只不过此前她进去都是跟着人进去的,眼下要进去还是有些麻烦。
常乐重新钻入了山洞,一点点地摸透其中的阵法图纹,然后一一改动,最后推开了房门。
幽光峰可用之人并不多,竟是无人镇守。
一进去就看到许应祈摆出的正经得仿佛立刻要入党的坚定眼神。
常乐不禁一愣,许应祈也是一愣,随后立刻站了起来,往常乐的方向走。她的脚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这个只有她们两人的房间里。
像是被自己囚禁起来,只看着自己,也只能看着自己的雀鸟。
常乐想着,目光又在许应祈的脚链上顿了顿,这才抽回目光来,低声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总爱乱跑乱飞的心爱的鸟儿,捆起来了,自然就不会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许应祈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她眨了眨眼,决定还是抛开那些警觉,快速冲到了常乐的面前,拉过她的手,又警惕地看了看外面,这才回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宋怀恩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常乐说道。
“可是计划有改变?你可触动了法阵?”
许应祈又问,话音里倒是没有什么质疑,反倒是带着一股跃跃欲试。
“触动法阵?”常乐道:“你担心我触动法阵,破坏你们的计划?”
许应祈道:“破坏就破坏了,这又有什么打紧?反正总有许多不长眼的家伙们来找我们的麻烦。”
这就好似打扫房间的时候你突然看到了一只蟑螂,你知道周围一定有许多蟑螂,有的人会想要一网打尽,而有的人则会看到一只打一只。但不管用哪种办法,隔了一段时间后,总会再一次出现蟑螂。
因为剑门就在那里。
常乐没了脾气,她关上门:“我改了法阵。”
正是因为改了法阵,才会来得那样慢,天色都已经沉了。
“这里的法阵一开始应是那赵兼明设下的。”常乐摩挲着自己的指尖,“阵法气韵流动不休,虽说古板,却衔接极好。是赵兼明的风格。”
她已经数次见过赵兼明的阵法,更是因为对方,得了白鹿书院的符文传承。在一次次的观摩、计算、对抗之中,她早就已经明了赵兼明的风格,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这点。
“一开始?”许应祈道,她看了陷入沉思的常乐一眼,悄悄地伸出手,手掌间用了灵气和最为上乘的剑法的巧劲,轻柔地托住常乐,而没有让常乐感觉到她的体温从而从深思里回过神。
她担心回过神的常乐又会如此前那般疏远自己。
所幸常乐在这些年里,实在太过习惯与许应祈在一起了。
她们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一呼一吸之间早就将对方的存在纳入了自己的感知中,成了如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常乐甚至没有察觉到许应祈的动作,就被她轻柔地托住,往一旁的桌旁走去:“不错,正是一开始。后来或许觉得无望,也或许有了新的想法,赵兼明或许已经放弃了这里。但是他们还没有放弃。阵法里加入了剑门的剑阵,也加入了仿造赵兼明阵法的阵纹。”
“赵兼明的阵法来自白鹿书院的真传,天地符文。”
恰好这也是常乐会的,因而她很明白其中的差别。
“赵兼明或许曾教过他们一些阵法,但核心真意却并未告知。因而他们添加的阵法便如照猫画虎,时常有画蛇添足的地方。”
主打一个能用就行。不过也正是因为这般,解起来尤其费劲。
许应祈应道:“是这样。”
她扬起头,看到桌面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是卫父卫母托王广浩带来的,也有些是许应祈自己无聊时胡乱涂画的。
她急忙一挥手,剑气掠过,悄无声息地将那些东西堆到了自己的床头,露出干净的案台。
许应祈又倒了一杯茶,塞到常乐的手中。
常乐只觉得手中一重,这才回神,抬眼看着许应祈。
许应祈冲她笑笑:“乐乐说了好多话,会口渴的。”
常乐沉默无言,她坐在凳子上,看到许应祈站在身边。随后她慢慢地喝起水来。水一入口,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们给你喝的就是这东西?”
地下水,冷嗖嗖的,还带着一股矿物质的味道。
若是凡人喝,只怕没几日就要病倒,真就仗着修士身体好,随意对待了。
她猛地将杯子重重地往桌面一放,两者相撞发出一声响。
许应祈唰的一下就蹲下来了。
常乐:“……”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许应祈的膝头,见她果真是蹲着,而不是跪着,这才悄无声息地松了松手,问:“你蹲下做什么?”
她的话音冷清,模样也冷清,看着就不是此前那样总是看着自己笑的模样。
也不是此前一次次撩拨自己,让自己忍着的样子。
许应祈眼角垂着,轻声道:“乐乐,我知道错了。”
“你是为了剑门,为了我,准备万全,何错之有?”常乐又喝了一口水,她发现这水倒也有好处,心头的火气被冷冰冰的水一浇,熄了大半,变成硬邦邦的闷气。
许应祈垂着眼:“我不该不提前对你说,我不应该瞒着你。”
“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常乐用力将水杯落下,她的眼光落在许应祈的脸上:“我常乐,就是这样不通人情的人吗!”
许应祈有些无措,她抬起头来看着常乐。
常乐面色如霜,只是看着许应祈。
许应祈心中陡然闪过了一丝慌乱来,从前常乐对她也不是没有生气过,但她们两总会很快地和好。
而这一次却与从前不同了。
许应祈伸手,想要抓住常乐的衣摆。但常乐微微一扯,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回去。
她低头,看着许应祈的脸。许应祈变幻成卫朝光的样子,但这副神情又哪里有半分卫朝光的影子呢?
许应祈的神情落在卫朝光的脸上,于是这副面容也随之变幻了模样,变得熟悉起来。但这终究不是常乐熟悉的脸,于是熟悉里又透出了陌生。
许应祈张了张口,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错在了哪里。
而在这个档口,常乐已经站起身来,看那模样就要朝门口走。
“乐乐!”
许应祈喊了一声。
常乐原本不想理会,但此前许诺最后离开,她甚至没有看到她最后的模样。常乐的脚步又顿了顿,她回过头来,看着许应祈。
许应祈原本是蹲着的,如今情急之下,一只脚已经跪下了。
常乐道:“把脚抬起来。”
许应祈急忙站起身,她看着常乐。
常乐的手按在了门扉上,她抿着唇:“你为何要自己来,而不是让卫朝光来呢?”
许应祈呆呆地应道:“卫朝光不过元婴巅峰,还未炼虚,很容易出差错。”
“那么唐欢呢?宋怀恩呢?”常乐又问。
许应祈则道:“他们的变化之术总没有我那么好,更何况他们还有他们的位置和责任在。”
听上去毫无办法,但其实只要想一想就知晓,也并非是毫无办法的。只不过是许应祈已经习惯了,她习惯冲在最前方,为剑门的弟子们挡去一切。
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若不是许应祈如此,又哪里会有其他人对剑门的认同。
可是常乐会心痛。
若是剑门有难,那自然应该奋力拼搏,不惜性命。但常乐也总是想要让许应祈自惜一下自己,不要总是那样拼命,不要总是在危难的时候总是想要牺牲自己。
常乐说道:“既然你没事,我如今也已经看到,那我自会禀告掌剑。”
“乐乐!”许应祈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但回应她的只有无声无息合上的门扉。
常乐大步朝前,避开值守的人,蹲回自己此前一直蹲着的大树上。
她看着落下的夕阳,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或许也是气的是我自己。”
常乐小声说道,声音消散在夜色里,谁也没有听到。
变故是在中夜发生的,常乐先是感觉到一股躁动,这样的躁动有些莫名,像是空气中多了一丝焦躁的不安。
常乐抬起眼来,她的目光穿透夜色,很快看到了王广浩的模样。
王广浩急匆匆地进了地下,很快就带着人和许应祈一起离开。
常乐猛然直起了身子,她看着远处。
此前王广浩不论是对许应祈还是卫家父母,都没有露出过分毫的打算,如今看来,应该是有变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