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在巨龙身上的魔气随着诛邪阵彻底展露了真容。
那些血色如同血管一样缠绕着巨龙,拉扯出锁链状的血丝,是禁锢也是限制。
大阵之下,巨龙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却又以绝大的毅力站在原地,任由大阵洗涤去他周身的魔气,连同他留在世间的这一抹神识一起。
那声音越发的低微,最后消散开去,随着他一起的,还有远处的玄武虚影。他比巨龙更加的残破,若非地脉唤醒了他的记忆,这个诛邪阵恐怕都无法成形。
漫天桃花飞舞,一切都安静下来。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白鹤微微喘着气,转头看向青越。她的长剑穿透了青越的肩头,废掉了她赖以为生,引以为傲的翅膀。
青越没有开口,她只是抬起头看着远处的虚影,然后她慢慢地转头看着不远处妖族的祭坛。那是妖王登位时需要经受的最后一道考验,四灵问心。
可如今四灵没了两,问心考验,她还是要过。
因为妖王注定是自己。
青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翅膀断了,但是没有关系,她还是可以走,可以爬。
“执迷不悟,你还想要当妖王吗!”白鹤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带着痛心。
“你对他们做了这些事,难道他们还会认同你吗?”
白鹤大声道。
青越发出微微的喘息声,她道:“妖族不能永远只生活在四灵的羽翼下,受四灵的恩泽苟活。”
他们这些妖,对四灵下手,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们不想再这样下去,他们还要更为广阔的天地和未来。
哪怕这份未来的代价是踩着四灵的尸骨。
“妖族已经封闭太久,错过了太多。既然人族可以手握最为肥沃的两洲,既然魔族可以积极往前,那妖族又为什么不可以?”
她一步步地往祭坛方向走去。
新的妖王会在那里诞生。这一代的妖王已经隐匿,又或是死去了很久很久,他们这些妖族各自为营,可是气运之战越来越近。
身为气运之子,当为整个族群考虑,而不应该只考虑自己。
只有登上妖王,才能有能力带领着所有妖族往前。
凤凰展开翅膀,落在祭坛上,垂头看着青越。
“我做错了吗?”
她问。
凤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要成为妖王?”
青越眼中闪过大喜,说道:“是!”
凤凰道:“妖王诞生,需要四灵灌注。四灵去了两,你若成为妖王,日后便要承担四灵之责。”
青越微微抬眼:“……什么?”
凤凰又道:“四灵骨血是妖族诞生的根基,若是想要妖族一直诞生,成为新妖王后,自然也要将血肉重新归还大地,如我等这般,滋养山川,方能让妖族生生不息。”
说着,凤凰垂眸,她虽然身影虚幻,但双瞳依然锐利无比,她盯着眼前的青越:“你可愿意?”
远处的常乐轻声问:“她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本就是妖王的职责。”
也所以贺州大地上才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山脉。
琼枝回道,她的枝头低垂,声音里带着倦意。
方才的法阵让她承担了太多,现在她的精神十分困顿,但身体又因为连接地脉,灵气源源不断灌注入体,因而格外亢奋,属于一边犯困,一边打鸡血的状态。
常乐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眉心微微隆起。
心脏处传来细微的痛楚,让人感觉不安。
常乐按住自己的心脏。
此前地脉里的那人,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常乐分不清,她抬起眼,看向远处的祭坛,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不耐,又被垂下的睫羽所隐藏。
她想要离开,回去,回到许诺的身边。
青越沉默许久,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色,手猛然按在了祭坛之上:“那又有何不可?”
刹那间,地脉闪动,火焰猛然燃烧起来,裹住了青越的全身。青越陡然发出惨烈的叫声,她又狠狠地顿住,抬起头看着凤凰的虚影:“我可以忍住。”
凤凰虚影叹息了声:“这与你忍不忍住没有关系。你过不了考验。”
“我一心为了妖族打算!!如何过不了?”
青越大声说道,火焰燃烧,焚烧着她的身体和血肉,她周身是血,目光依然坚毅。
“你为了妖族打算,你将妖族放在心头,但那些不过是大义的名字,空虚而空洞罢了。”
凤凰微微扇动了下翅膀,火焰中顿时浮现出众多的妖族。
白鹤和玄凤皆是一愣,她们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是曾经的族人。他们纷纷看着青越,目光之中满是控诉。
“为什么?”
“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青越抬起手去,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的双目通红,喘息道:“我……是为了整个妖族……”
“你们的牺牲,会换来……更好的同盟和所有妖族的未来……”
“胡说!!真正的妖族是由许多活生生的妖组成的。是那些信任你,却又被你无情抛弃的妖族组成的。”
玄凤猛然站了出来,她大声道:“如果没有他们,又哪来的妖族?你抛下的,正是你想要守护的。”
“住口!!”
青越猛然回头,大声道:“你这个一直被偏爱,只需要撒娇的家伙,知道什么是责任吗?什么是为了全族打算吗?”
玄凤微微一顿,她昂起头:“我知道。”
她上前一步,陡然化作原形,猛然往前冲去,竟是一把将青越撞出了祭坛。正在燃烧的火焰顿时在下一刻包裹住了玄凤。
玄凤的身子一僵,扬起了头。她看向凤凰的虚影。
凤凰虚影问道:“你若成为妖王,日后便要承担四灵之责,血肉日后重归山河,你可愿意?”
“我自然……愿意!!”
玄凤大声叫道。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鹦鹉而已,还是黄化的那种病弱的品种,比不得其他的健康。
侥幸化了形,跟在白鹤奶奶的身边,她从来不因为自己的体质而嫌弃她,就如同对待其他晚辈那样照顾她。
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小伙伴。
包括曾经的青越,她比自己年纪大,自出生起就承担着族人的希望。
她不善言辞,却也总是对她很好。
还有其他的小伙伴们。
她不是诞生在爱里,却是在爱里长大。所以她想要为自己所爱的那些妖和人去谋求一条生路,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她本是没有用的鸟族,那么这身躯回归大地,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青越本就身受重伤,一下子滚出去很远,她抬起头,看着燃烧的玄凤,大声喊道:“玄凤!你给我回来!”
玄凤扭头,烈火灼烧她的身体,她已经看不清外面的一切了,她第一次对青越说出拒绝的话。
“我不要。妖族,不能交到你的手里。”
青越闻言,爬起来就要往玄凤的方向冲去,但火焰却将青越拒之门外。
“为什么!!”
青越高声喊道。
“因为凤凰火拒绝了你。”凤凰说道,“我等化作山川,血肉泽被大地。凤凰火,自然承认的是如我等一般的魂灵。”
青越道:“我也可以!”
凤凰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你犹豫了。”
在将手按在祭坛的时候,她犹豫了,她想要牺牲掉很多的同伴,或许她也曾经痛心的,但是轮到牺牲自己的时候,她心中产生了那么一丝迟疑。
因为她已经太习惯牺牲旁人了,所以在那瞬间,她下意识的念头不是以我身成全大义,而是在想,或许有别的方式,有牺牲其他的方式。
或许也是有的,玄武残破不堪,巨龙陷入怨恨,四灵摇摇欲坠。
若是没有常乐,没有琼枝,命运会走入另一个分岔。
但没有如果。
青越高声道:“我不接受!她何德何能,能作为妖王!”
“我不接受!!”
灵气汇聚在她的掌心,但下一刻,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后背。
她回过头,看到神情冷肃的白鹤。
“……”青越张了张口,她的手指伸出,抓握住白鹤的衣摆,最终在她白色的衣摆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颜色,然后软绵绵地歪倒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白鹤蹲下身,她看到青越张开的眼睛,静默片刻,伸手去将她的眼睛蒙上。
随后她抬起头看向凤凰的虚影,以及在火焰里的玄凤。
“她还好么?”
凤凰转头看了眼玄凤:“说不好,或许她能接受传承,也或许她会接受不了这热度而消失……她身上的凤凰血并不那么多,甚至可以算得上虚弱。”
白鹤点了点头:“她能走到今日,亦是她自己的努力。”
说完,她转过身,就朝着常乐的方向走去。
凤凰虚影在身后问道:“你不等着她么?”
“那是她的造化,我帮不了她。但有人还在等我。”
白鹤说道,她快步来到常乐身边,低头弯身扶起了常乐:“还能坚持吗?”
“……还活着,我们快走。她……还在等我。”
常乐说道,伸手用力抓住了白鹤的手臂。
白鹤点头,骤然化作了原形,将常乐放在自己后背上,猛然展翅高飞。
常乐回过头,她看着那道凤凰虚影,远处的白虎趴在山头,沉默不语,玄武和巨龙已经消失。
“故人,你我若是能相见,果然是能成为朋友。”
常乐听见清风吹动,是凤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又带着一丝叹息。
“只可惜,我已经故去了许久,不能陪你遨游。那便……送你一道清风吧。”
清风吹起白鹤的羽毛,她微微扇动翅膀,就已是在天边。
“诶?这风正正好啊。”
白鹤说道,她展开翅膀,青铜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前方狼藉的景色。
“……那是……”
然后盛大的光芒展开,凌厉的风与剑意一起扑面而来。
“不……”
常乐认出了那道剑,是许诺挥出的那道剑,远超她如今自身的修为。
白鹤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挥动翅膀朝前。
常乐看到巨大的玄武的甲片在剑意下点点崩溃,散去。赵兼明用力捂住自己的身子,却也无法抵御这冲击。
还有许诺,她的身体和手臂都在化作光点缓缓消散。
“许诺!!”
常乐高声喊道。
许诺抬起头,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看到她张开口,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语。
“对不起……”
“还有,我们此后再见。”
明知道这一别并非永别,但心中的酸楚是真的,那种惊怒与惊恐交织在一起,理智根本来不及建立起足够的防御就被心口涌上的真切的痛楚冲垮。
看着爱侣在自己的眼前消散,像是生生从自己的心口挖出了一块肉。
痛得撕心裂肺,甚至在那一瞬间想不到什么以后、后路还有化身与本体。
“不要!!”
常乐高声喊道,她眼前一黑,径直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那道光亮过后,青铜巨门打开,露出了类似凤凰的鸣叫,远处的魔影尽数被烈焰包裹,一一消散。
剑门之上,钟声响过十二声。
那钟声犹如声浪,一层层地往外传开,冲开剑门结界,就连远处的卫城和垭城亦能听到这钟鸣。
无数的剑门弟子们一时间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动,呆呆地看着远处,看向剑门的方向。
许久后,方才有人轻声道了声:“剑君?”
她的声音很轻,满是颤抖。
“剑君……陨了?”
“剑君……陨了……”
钟声响过,无数弟子朝着剑门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肢,哪怕是锋锐如剑锋,原来也会折腰。
黑暗之中闪过一道光亮,黑色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狼狈的身影。
他躬下身,发出深深的咳嗽声来,鲜血与脏器一并落下,啪嗒落在地上,又被爬过来的小鬼好奇地舔舐。
“你运气确实不错,竟然能在剑君的一击下逃得一命。”黑影说道。
赵兼明翻过身,躺在地上,他的脸色惨白,若不是胸口处有微弱的起伏,恐怕就要以为他已经死去。事实上,他现在能力全无,也不知道需要修养多久才能恢复。
“还好……玄武的甲壳足够厚,能让我侥幸逃生。”他低声说道,缓缓睁开了眼,“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错,一切都是值得的。剑君身陨了。”那道黑影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又问,“那么,那个剑君的分身又要如何?”
“分身……不足为惧,没有本体会将自己的分身化作本体的。”
赵兼明缓缓直起身,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看向黑影:“魔主,如今可是好时机了?”
“自然。”黑影发出了哈哈大笑声,“此时正是我族北上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