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一体力没有恢复,常乐便提着青丘狐,随着狞一走在他的身后。
“你到底是什么人?”青丘狐问道。
常乐不答。
青丘狐还不放弃,又问:“我当然闻到了你身上的鸟味,但是我可不信你是一只鸟……”
“因为没有妖族喜欢借助外物,除非你也跟那位白鹤大人一样,受了人族的影响。”
青丘狐拖长了声音:“说起来,那位白鹤大人也善于用剑呢。”
常乐转头看向青丘狐,同样露出了微笑:“你是想要挑拨什么吗?你们青丘知晓的事情,难道头领大人就不知晓?她既然愿意提拔我作为铁卫,那自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
这句话落地,前方脚步微顿的狞一回转过头来,把青丘狐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皱眉道:“铁凤说得对,休要挑拨我们铁卫之间的信任与关系。”
他说完,转头看向常乐,道:“我们快些走。”
常乐点头,她转头,青丘狐正看向自己。常乐便回转过头去,不再理会青丘狐了。
回到城中,胡显云已经在大殿里坐着了,她看到青丘狐的模样,立时捂住嘴笑出声来:“白七郎,真真是好生狼狈呀。”
白七郎不言不语,只是看着胡显云。狞一扯下堵住白七郎嘴巴的布条,白七郎呸呸几声后,抬首看向胡显云:“我青丘好心来寻你合作,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怎么,我就是这待客之道,至于态度,那就要看你们能拿的出什么来了。”
胡显云笑眯眯地开口。
她朝常乐和狞一挥了挥手:“你们也辛苦了,此后赏赐自然会赐下,先回去休息吧。”
常乐学着狞一的模样道了声是,与狞一一起走出大殿。大殿的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顿时合上。
看来胡显云是要与白七郎密谈了。
常乐看向狞一的模样,于是关切地问道:“狞大哥,你无妨吧?”
“我没事……”狞一喘息了一声,他开口道,随后抬起头来,“你放心,我只是力量使用过度,明日就会好的。我也受了莫大的好处。我感觉到了体内那一丝神血的回应……”
“但你的身体……”常乐道。
狞一笑道:“我没事,只要能获得那种来自上古的呼唤,哪怕立刻死了,那也是值得的。更何况我不会死,只是……”
他话音一顿,笑道:“你这一次办得很好,看得出来,头领很是器重你。”
这神丹有些副作用,但狞一却宁可承受也要冒险服用。
这似乎说明副作用并不大。
但常乐并不是太相信,她看着狞一离开,想了想,还是回到自己现在的住所。
剑阵重新升起,常乐将玄凤扔到一旁,她解开袖口上的绷带,低头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剑阵还在运转,需要她提供灵气,因而她皮肤下的金纹闪动,越发的快速。
这些纹路……
常乐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皮肤,师尊也是天地灵物化身,但她用灵力时,常乐并没有看到她的身上出现如同自己这般纹路。
常乐想着,要问一问吗?
“老祖!”玄凤飞了过来,着急地叽叽喳喳地喊着,“这些可恶的狐妖想要对我白鹤奶奶做什么!!不行,我要尽快回去才行。”
“你不要神丹了么?”常乐问,她拿起见微,轻轻地敲了敲,有些疑惑,此前许诺的那柄小剑是从见微身上浮出的。
有些像是剑门剑令的用法,那她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联系到许诺?
玄凤急道:“神丹当然重要,但白鹤奶奶的生命更是重要!我不能让她遭遇危险。”
常乐转头看向玄凤,露出一丝微笑来。
妖族对于获取远古神兽神血的向往是何等狂热,常乐也算是见识到了。
玄凤听闻白鹤可能有危险,就立刻愿意抛下神丹,光是这一点,常乐便觉得这个孙子收得值得。
常乐试着凝结出一道剑令,她放到见微身上。见微微微颤抖着,散发出奇怪的情绪。常乐细细地分辨了下,似乎是惊喜,又带着疑惑。
“先不要着急,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阴谋是什么。是走是留,我和师尊先商议一下再说。”
常乐说道,这时见微的剑身微动,于是剑令消散开去,过了片刻,另一道小剑浮出,许诺的声音在常乐的脑海里响起。
“找我何事?”
仔细听,这道声音旁边还有挖矿的叮咚声,似乎正在矿坑里干活。
常乐快速将今日见闻说了一遍,于是闭嘴静静等待许诺的回应。
许诺道:“你想走想留。”
这话说得,就好似常乐想走就可以走,想留便能留一样。
常乐有些无奈,于是将心中疑虑道来:“我不是很想淌这浑水的,可是我有些在意那神丹,也有些在意他们想要对白鹤做什么。但我又担心他们识破了我的身份,那时候……”
常乐要走,可以借助玄凤之力离开。但是许诺困于玉山矿,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不必担心。”
许诺说道,她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在脑海里回荡的时候,犹如细丝摩擦过头皮,带来一丝细密的酥麻与瘙痒来。
常乐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许诺继续道:“就算青丘白七郎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对胡显云说的。”
常乐疑道:“为什么?”
常乐的问话清脆可爱,落在许诺的脑海里,许诺勾起了一抹淡笑。
她在这矿井深处,周围都是艰辛工作的妖族,远处的烛火摇晃,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就仿佛镀上了一层微光一般。
兔妖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禁屏住呼吸。
这样的人,站在这里,就好似一尊神像一般,有一种非人也非妖的美。
也正在此时,许诺垂眸,朝兔妖的方向看过来,兔妖看到她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在说话。但他却看不清许诺在说什么,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因为青丘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查探神丹的秘密。他们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不会说出你的秘密。”
常乐又问:“师尊又是如何知晓的?”
分明有着自由身的是自己,跟在胡显云身边的也是自己,出门办事的还是自己。怎么师尊反倒是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这莫非就是姜还是老的辣?
常乐想道,她伸手,捏了捏一旁鼓起来的玄凤,将她放到自己的肩头,低头问:“你呢?你现在就要回去吗?”
玄凤有些犹豫,她抬起头看着常乐,于是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是孙女,我还是听你们的吧……”说着,她又小小声地道,“白鹤奶奶会没事的,对吗?”
“当然,她不会有事的。”
常乐道,她低头看向那把小小的剑令,又道:“剑君也不会让她有事的。剑君最护短了,对吗?”
许诺抿了抿唇,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垂着眼眸:“是的。”
是的,她最护短了。
常乐笑起来:“好,那就暂且待着吧,若是有变,那就立刻离开。”
常乐问:“那师尊是如何抵御那迷药的?”
她没有说两人的真实身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试探,祈求一个答案。
许诺自然知晓常乐的意思。她静默片刻,方才说道:“你要记得你究竟是谁。刀剑落在人兽身上会流血,落在木头身上却不会,落在金属身上会飞溅火光,而落在神兵上,甚至连刀都会崩断。”
常乐一时沉默,她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剑身。她从未对许诺提过自己的真身,许诺也似乎并不知情。
但是现在,常乐有些犹豫。
正想着,许诺又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你看得清真正的自己,才能透过虚妄看到真实。炼虚之境,神返虚无,乘空如履平川,万里若同展臂,潇洒遨游。”
“若是你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认清,谈何神返,更谈何逍遥呢?”
话音落下,许诺再无声音,只有最后的一丝叹息,犹带着一缕哀怨。
常乐站在原地,看向远处,轻声道:“我?”
我是谁?
许诺睁开眼,剑令自掌心消散,她没有听到来自常乐的回话。
对她而言,无论是她,还是正在剑门密室里安静吸收灵力,一点点改造自身的许应祈,或是那些曾经在这片大陆上带着剑门弟子们行走的大师姐们,又或是仅仅被常乐握在手中的见微,都是她。
她明晰自身,无论此身是什么,变化万千模样,又或是化身三千,她都是她。
每一道的化身,喜怒哀乐,与人讲经,又或是仗剑江湖。
那些也是她。
每一个她都喜欢着常乐,她早就明晰本心,才会毅然决然将化身转为本体,因为常乐被五色所迷,被眼前的形态所惑,分不出彼此。
但那些剔除灵力,剐肉剔骨,也不过是她通往心爱之人的道路上磨脚的砂砾。她心中只有一个目的,才能往那个目标前行。
但是常乐却不行,她如今是元婴圆满,却迟迟无法抵达炼虚境。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没有找到真正的那个我。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也有大机缘。
常乐需要一份机缘,帮助她看清。
她站起身,站在了山石边,妖族用力凿下一块坚硬的岩石,溅起细碎的火光。许诺低头,她的手指抚摸过这些平平无奇的沙砾,将它握在手中。
这些沙砾不过是最普通的沙砾,没有丝毫可以阻碍灵力的感觉。
许诺低头看着,终于抬起头,看向了眼前山石,她的目光幽深,似乎看向了崖体的内部。
常乐抬起手,她看着自己的掌纹,她的掌纹一向清晰,在没有穿越前,曾经被友人笑过。
“仿佛是机器刻上去一样的板正。”
“怎么了?不好看?”
“掌纹嘛,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就是觉得有点刻意。”
常乐皱起眉头,她道:“我到底是谁?”
对常乐而言,她是穿越的人,虽然接受了剑鞘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还是不够吗?
不够在何处?
常乐转过头去,玄凤正开开心心地低头吃一旁常乐随手洒落的灵谷。她吃得很开心,像一只真正的小鸡那样,这里蹦蹦那里跳跳。
常乐的手指点在玄凤的羽冠上,引来她不满的啾啾声。
“你这个小家伙,为什么不喜欢变成人形呢?”常乐托着下巴问。
却换来了玄凤的嗤笑声:“变成人除了拿东西方便点,其他的有什么好?你们想的东西又多,需要学的也多。再说了,我从出生起就是一只鸟,当然更喜欢当一只鸟了。当人有什么好?”
常乐的手指微微一顿,摇了摇头,道:“白鹤也是变成人形。”
玄凤骄傲道:“她在人类的地盘,当然是化作人形。在我们家乡,都是鸟形,又大,又帅,还特别优雅!喙特别长,特别硬,啄我们特别痛。”
常乐:“……”
她脑海里浮出一只大白鹤张开翅膀低头啄一群小不点屁股的样子。
所以你这么骄傲是做什么?喜欢挨揍?
常乐得了许诺的回答,却只为自己再增加了无尽的疑惑,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再去想,只是盘膝闭目,陷入内景。
内景之中,一个元神饱满的小小婴儿,眉眼之间与常乐一模一样,正摆出了与常乐相同的姿势在修行。
常乐看着这个“自己”,这就是她的元婴。
在元婴周围,无数金色的纹路笼罩在她的周围,仿佛是一个罩子将她罩住,灵气就通过这些纹路往婴儿身上灌注。而常乐所使用的灵气,也是这元婴通过了这纹路传递到常乐的身体。
像是某种转换装置一般。
常乐打量着元婴,这份灵气转换,她已经运用得当,虽然身体还是中毒状态,但其实有了这些纹路在,她已经可以运转自如。
但元婴和身体之间到底多了一层转换,这让她运用灵力的时候会稍微的迟滞缓慢些许。
若是与强敌生死相斗,吃亏不小。此前与白七郎之战就是如此。
但若是仅仅只看这具元婴,却能察觉它神完气足,周围泛起灵光,显然是一副圆满之境。
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破婴而出,遨游太虚。
但就是这看似短短的一步,却仿若天堑一般,横亘在两个境界之间,无声而深邃,让人无法跨过。
常乐心中生出些许动摇,心神影响元婴。于是那小小的婴儿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常乐。常乐看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脸,看着她的眉眼,抬起的胖乎乎的小手,与自己那一模一样的,被曾经的友人评价为“刻意”的掌纹。
常乐突然浮起了一道念头,她的真身是个剑鞘,那为什么自己的元婴不是一把剑鞘,而是一个婴儿呢?
常乐心中微动,抬起头来,看到元婴正定定地看向自己。
她的眉眼清晰可见,目光清澈淡定,却如同那掌纹一般,好看而刻意。
常乐退出神识,道:“玄凤,转过身去,不许窥视。”
玄凤骂骂咧咧的转头。
常乐则变幻原形,在房间中安静地漂浮着。
眼前的铜镜映照出她的模样,这把剑鞘比起第一次看已经好看了许多。青铜锈色褪去,露出了金色的纹路,能看清上面绘制的山河锦绣,日月星辰,还有无数的走兽奇珍,只是还有些许地方被锈色覆盖,看不太清楚。
她的身子有些微颤,她还从未以剑鞘的身躯来内视自己的身体。
而自己以前学的所有知识,也从未告知过常乐这样会发生什么。
未知代表着恐惧,恐惧则会使人畏惧。
常乐低低笑了声,然后将神识重新投入自己的身躯之中。
片刻之后,常乐猛地变成了人形,她变幻得极,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她的手按在地面上,眼中显出不可思议。
“……什么都没有?”
没错,灵力内视,在她原身的身体里,没有金色的纹路,也没有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元婴,或是一把与自己一样的小剑。
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像是空旷的宇宙,无尽的辽阔,却也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