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可笑。”
常乐的脸沉了下来。
“魔族是人族的仇敌,凡是人族,都可歼灭对方。不一样,不一样的只是这块地盘是你的,而不是剑门的。”
常乐沉声道:“如狗一样圈地盘的行径。”
许应祈伸手握住常乐:“不值得动气。”
许应祈曾经看得太多,她转头看向铜镜,道:“人不能总与狗一样。”
宋怀恩的表情淡然,他抬起了头,看向玄仇。
玄仇的眼皮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好似他现在正在被一把绝世名剑指着,而那剑气已经触及到了他的鼻尖。
冷汗自额头滑落,但玄仇没有动。
宋怀恩是合道大能,他玄仇也不差,没道理他被宋怀恩所惊!
众人的眸光垂落,房间里某根看不见的丝线越发地紧,如同绷紧的琴弦,只要一个用力。
不是弦崩断裂,就是会弹出过于尖锐的声响。
这里是剑门,这里是剑门所召开的宗门大会。
难不成剑门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不成?
有人别开了眼,有人则兴奋地朝宋怀恩和玄仇的方向看。更多的人往后靠去,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玄仇冷汗已经流过腮边,顺着下巴,似落非落。
而他那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也越握越紧,拳头越来越鼓。隐有风声渐起,玄仇的袖子都仿佛鼓了风一般,膨胀起来。
这时拐杖抬起,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
刹那间一股柔软的春风吹向房间各处。
绿色的荧光闪过,众人原本紧绷的脸色也不自觉地松了松。
房间的气氛缓和,而那根无形绷紧的弦也散了。
玄恩抬起了头,道:“我们是来商议事的,何必这么剑拔弩张。魔族人还没见着,难不成我们自己要先打一架么?”
宋怀恩顿了顿,背着手的剑指松开,朝玄恩的方向点头:“玄老说得有理。”
剑门常年带伤,是药宗的大客户,两派关系素来融洽。
这个面子,剑门是要给的。
玄恩垂头,低低地咳嗽了声,扭头看一眼自己的弟弟,这才又道:“但是玄仇说得也有道理。”
宋怀恩寸步不让:“这些事是人族的事。”
人族的事,人族就有资格管。
玄恩道:“人族的事,也是自家的事。”
宋怀恩就明白了,玄恩看着中立,但依然不愿意宋怀恩,或者说剑门的手伸太长。
这是玄恩的意思,也是代表了药宗的意志。
“现在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玄恩看向宋怀恩,有解释的意思。
宋怀恩没有回话,他看着是一个好脾气的少年人,坐在剑门掌剑位置上也一直都很温和,很平稳。
和其他剑门人比起来,他显得更温顺。
但他终究是个剑门的人,有着执拗的脾性。
玄恩叹息了一声,看向其他人:“既然如此,那就举手表决吧。诸位,你们可愿让剑门代管你们宗门领地魔族的事?”
宋怀恩垂下眼,这个老头说话很是狡猾,这种说法自然算不上错,都是人族最大的宗门,哪怕如今与剑门关系最好的青蚨门,也不可能愿意。
御兽宗先举手,唐门紧随其后,乐宗宗主犹豫了下也跟着举手,器宗看看到现在还未举手的白鹿书院和青蚨门,忽地笑了声,也跟着举了手。
青蚨门慢悠悠地抬起手,白鹿书院的山长笑了笑:“我门下只有个白鹿书院,并无接管的城池。”
司泉顿时朝山长看去,一双美目圆睁,表情里都带着控诉。山长摸了摸胡须,笑眯眯的。
玄仇看向宋怀恩,话音里带着阴阳怪气:“宋掌剑,少数服从多数,这可是大家的决策。”
宋怀恩沉默不言。
常乐心中焦急,手指合在一起,不自觉地搅动,看向许应祈。
许应祈的表情淡然,常乐看着师姐的脸,心中渐渐安定了许多,她低声道:“师姐,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说魔族的阴谋吗?
但那样的事,若是不知道那也便不知道了。
若是知晓其中的真意,却难保不会有人如同海沙门的宗主那般被未来所谓的美好所迷惑,做出与海沙门宗主相同的事来。
可是不把真相说出来,除非你当真找到了与魔族勾结的把柄,如今也不会有人愿意剑门的手伸太长,也不可能因为几个小宗而放权。
常乐心中忧虑,许应祈握紧常乐,她顿了顿,话音坚定。
“放心。掌剑能解决的。”
这些事,宋怀恩不可能想不到,他既然还是召开了宗门大会,自然会有他的想法和理由。
他想要做什么?
常乐想,目光落在宋怀恩的身上。
宋怀恩抬起头来,他站起身,背着手,朝玄仇走去。
玄仇的袖子垂下来,遮住了他的手,冷笑道:“宋掌剑莫非想要动手?”
宋怀恩脚步不停,玄仇的身子越绷越紧。
然后宋怀恩越过了他的肩头,走到窗户前,一把推开了窗户。
玄仇猛然转身,大声道:“宋怀恩,你想要做什么?”
宋怀恩转头,清风吹动他的头巾,让他看上去像个读书倦怠的少年人,他道:“这屋子里的老人味太重,我想看一看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才能让我多点希望。”
随着话音,外面传来了演武的呼喝声。
演武场离这里其实很远,但九大门齐聚,少年人们欢欣鼓舞,都想为师门争光,声动震天,哪怕是宋怀恩他们所在的屋子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确实很朝气蓬勃。
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的叫骂声。
过于朝气蓬勃了。
宋怀恩的手按在窗栏上,回转过头来:“你以为我们剑门愿意管你们门派里的那些破事么?”
玄仇的身子一僵。
沈流的眉心抽了抽。
司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道自己当真冤枉,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宋怀恩道:“你们连自己的下宗都管不好,还好意思觉得自己管得挺好的?看我做甚,就你们唐门那边破事就最多。欺男霸女,我们是去找魔族的,结果全帮你们唐门剔除门内败类了。”
玄仇咬着牙道:“宋怀恩你欺人太甚!”
宋怀恩不搭理他,又看向御兽宗的方向:“你们养宠都养出毛病了,还有弟子把人当宠养,叫什么无毛猴,害得我们弟子还以为是魔族,兴冲冲地冲过去,丢人!”
沈流猛然起身看向宋怀恩,在他腰上的白貂一下子蹿到他的肩头,对着宋怀恩哈气。
宋怀恩掉头看向药宗,玄恩一顿,正要开口,宋怀恩就已经开口了。
“药宗慈悲心肠不假,但是有些事情你们也要分得清轻重,不要只分亲疏,小心反害了自己。这种事,药宗经历得也不少了。”
玄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脾气比弟弟好上太多,到底还是没有反唇相讥。
司泉往屠悠的方向躲了躲,悄声道:“一会儿打起来,记得护好我,我可是文职人员。”
屠悠扫了眼她,没有开口。
宋怀恩还在无差别的嘲讽,道:“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众人一阵沉默。
山长叹了口气,说道:“宋掌剑,你激怒我们到底有何好处呢?”
宋怀恩道:“剑门弟子,性格直了点,说话不讲究,要是说错了,你们也可以反驳,我不在意。”
众人还是沉默,话都被你说完了是吧。
玄仇额上青筋一阵阵地跳,手张开又紧。
他看向远处,从房间里敞开的窗户,正好可以望见远处的那座如剑形一样的孤山。
剑君就在那里。
不管她是老了,还是受伤了,是真的闭了死关,又或是到了年纪死去了。
但只要她在那里,哪怕是一种可能,都会让人望而却步。
玄仇沉默地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宋怀恩的身上:“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宋怀恩道:“我信不过你们。”
他的话很直接,像一把剑。
山长睁开眼,他看向宋怀恩:“你连老夫也信不过?”
宋怀恩抬起了下巴,道:“你有我老祖那么厉害么?”
山长的眼角一抽,回道:“没有。”
宋怀恩道:“那我要如何信你。”
众人愤愤地看着宋怀恩,谁家有你老祖厉害。
但凡有你家老祖那么厉害,还容得你站在这里对我们这样放肆,这样过分?
山长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如此,那只能发天道誓言了。”
宋怀恩闻言,摆出了一个沉思的模样,过了片刻方道:“如此,我倒是可以信任一二。”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如何?”
原本安静的房间顿时更加安静起来。
远观的常乐转头,眉心锁在一起,是一个疑惑的弧度:“他们……是在一唱一和?”
许应祈扭头:“看上去像是。”
常乐说道:“掌剑……果然有自己的打算。”
她说着,心中也微微松动,看来宋怀恩不是孤军奋战,这样就是最好。
铜镜中,宋怀恩已经开了口:“诛杀魔族,维系人族,这本就是人族分内事,你们是不想发天道誓,还是不敢?”
“这有何不敢的?”
司泉懒洋洋地接口,她抬起左手,三指朝天,说道:“我青蚨门司泉起天道誓言,若我领地下有魔族作乱,危害人族,我自当诛灭魔族,维护人族。若不能诛魔,则由剑门统领,代我之责诛魔。”
众人一听,顿时朝司泉看去。
而天边滚过一道闷雷,空中渐渐落下一道金光,如刻印一般落在了司泉的手背上,形成一个玄妙的纹路后消失不见。
天道誓已成。
司泉扬了扬手:“如何?我问心无愧。”
乐宗宗主失声道:“你就这么放心剑门?”
司泉哼笑:“我若做不成,御下监管不利。换剑门来杀又如何?诛杀魔族,扬我人族之威。这本就是人族应做之事。我等身为人族最重要的九宗之一,受人族万载奉养,所取所用无不来源于人族。庇佑人族,诛杀魔族,再为人族续万载荣光,这是我等应尽之义务。”
她虽然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但语音之间却带着铿锵之意,她扫向在座的所有人。
“我的誓言,有何不对?”
山长点头道:“不错,不错!”
他道:“我白鹿书院,继承先贤之遗志,有教无类,为的就是道统不灭,人族永存。自当如此做!”
他同样如司泉那般举起手来,发了天道誓。
他过后,屠悠哼笑一声,看了司泉一眼,眼里满是“你们是一伙”的笃定。
司泉朝她眨眨眼,露出个无辜的笑容,屠悠摇头,也如她那般,抬手发了誓。
玄仇看了眼兄长,也跟着举手。
见状,其余诸人也不再抵抗。
众人誓言说完,宋怀恩长身而立,躬身朝众人一拜,大笑:“诸位高义!好,好!!”
玄仇则道:“既然我们已经发了天道誓,那宋掌剑,是不是也该也有所表示?”
宋怀恩看向玄仇那隐藏敌意的视线,微微一笑,手轻轻摆了摆:“自然,我洗耳恭听。”
镜中的光芒渐渐退散,其中映照的不再是房间的模样,而是两人的模样。
常乐道:“这就完了?”
“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都不过是利益的边角。”
许应祈说道,暗道宋怀恩果然是她最满意的一任掌剑,知道她不爱听那些扯皮的事情,做事一如既往地贴心。
“我们剑门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么?”常乐问。
许应祈想了想:“掌剑会解决的。”
宋怀恩是个心中有剑门的好孩子,不会让剑门吃亏。
许应祈对此很笃定。
常乐叹了口气:“师姐好信掌剑。”
许应祈贴了贴常乐,小声道:“我最信你。”
常乐一顿,哀叹了一声。她其实就是突如其来的小脾气,但许应祈这话说的,实在太合自己心意,反倒让常乐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太小心。
“师姐你这样我会被宠坏的!”常乐小声道。
好像可以任意地耍小脾气,反正这个人总是会无限地宠着自己,让着自己。
许应祈想了想那个样子的常乐,嘿嘿傻笑了几声:“那样也不错。”
常乐拍拍脸,决定不能沉溺温柔乡,她摆出了正经的模样:“既然我们在这里,既然我们听了他们的话。那掌剑是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许应祈闻言叹气,这些闲事真是烦人,乐乐什么时候才能多想想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