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见字如晤:
飞舟已行二十余日,我与同伴们多次斩杀妖邪。一路行来,风景倒是不错,皆是林树葱郁,花果滋茂之地。只是越往西北,山路崎岖,春夏飘雪。我以前并未见过雪景,与小白、白鹤还有其他人玩得久了些,被公向明峰主责罚了。”
写到此处,常乐咬住笔头,为难地将前面的责罚的话划去,重新拿出了一张纸来。
又低头写道:“雪景很美,宛若飞花一般,下次我们一起来观雪。”
末了,她又写:“写了二十余日的大字,可有进步?”
常乐重新通读一遍,便收起了笔,手微微一动,落在纸上的墨迹干了。
她折起一个纸鹤,又摸出一枚鹤羽来,低声念动符咒,往纸鹤上轻轻一吹,这才打开窗户,将它往外一送,看着纸鹤飘飘摇摇地飞往外面的风雪之中。
“……没有尺素简,可真是不容易啊。”
早在第一日的时候,飞舟离开孤山剑门,尺素简就没了“信号”,发不了“短信”,于是只能用折纸传音这种极为古老的方式来通书信。
以往常乐并不觉得等待一封书信是多么煎熬的事情。
可是当书信一来一回添上时间的重量后,想要说的话、担忧乃至思念都似乎变得沉重而漫长起来。
“希望师姐能平安收到信,并且给我回信。”
常乐双手合十,拜了拜。
一旁的白鹤哼道:“放心吧,融入了我的鹤羽,怎么可能送不到。”
常乐还是有些不放心:“风雪这么大,不若我多写几封,白鹤,你多给我一点鹤羽?”
白鹤把手往袖子里一笼,跳得远了些,很是警惕地看着常乐:“不给!你已经很过分了!!”
常乐讪讪地笑了笑,摸摸自己的鼻尖:“每日一封,师姐也每日回一封,这样之后我们就算不得等信了,每天都可以收到啊……”
白鹤:“你还想每日一封连绵不绝?你是打算把我薅秃吗?”
“师叔祖!已经可以看到大雪山啦。”门外传来敲门声,周鹤的声音传来。
“来了。”常乐急忙开口,拉开门。
迎面就看到纷乱的大雪,常乐抬起头,冷风和雪被飞舟上的结界阻挡,只能看见一片杂乱的白色。
常乐:“……大雪山?”
周鹤笑,指着船头的方向:“看那边。”
常乐这才发现船头上已经聚满了人,大家凑到船头,发出哇呀哇呀的声音。
而透过人群,已经可以看到与此地乌云密布,飞雪连天完全不同的光景。
远处的天边看不到一丝阴云,似乎有无形的结界隔开了暗云和飞雪,阳光自天际落下,照亮了那完美的三角锥体。苍茫白雪覆盖在上面,而最顶层的位置,则连绵着一片宫殿。
宫殿的瓦色是天青色,是如同天空的颜色。
“那里就是天机阁了。据说这是距离苍天最近的地方。”
常乐不自觉地往船头走,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一旁的周鹤解释着。
常乐:“天机阁?”
周鹤:“又叫做命阁。据说天机阁之人能看见命运的丝线,星子的轨迹,提前做出预警和启示。”
常乐:“算出命运?那也能看穿其他人的命运?”
周鹤一顿:“应该是吧,听说天机阁的弟子们的修行方式就是下山算命。你在路边看到的什么八字详批,相命排盘的,也有许多是天机阁的弟子。”
常乐:“……”
怎么说呢,突然格调就下降的感觉。
“现在该看的看,该感慨的感慨,一会儿到了地方,可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了!”
公向明的声音传遍众人的耳中。
常乐抬起头,只见公向明待在飞舟第二层,手里把着舵,一手托着罗盘。那罗盘上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可勘破各种迷阵。
此前他们飞舟进入迷雾之中的时候,常乐就见公向明用过这东西。
看来这围绕雪山的飞雪也是某种迷阵。
常乐心中顿时了悟,又有几分担忧自己的传信,不知道师姐能不能接到。待会儿再多薅一点白鹤的羽毛,多写几封寄送过去好了。
局域网真讨厌,要是这个世界也有如种花家的大基建,村村通就好了。
心头思绪纷乱,雪山也越来越接近,直到出了阴云的范围,进入万里无云的雪山境地。
大家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筑基以上的修士已经是寒暑不侵,可是这股冷意却是由灵力引发的。
大家冻得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就见公向明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看来这又是另一种试炼。
公向明带队,保驾护航不假,如同这般此前完全不提醒,任由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也格外的多。
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纷纷各施其法,缓解这透骨寒意。
唯独常乐默默地掏出了厚实的大氅,披在了身上,然后发出一声喟叹:“真是暖和。”
她转头,看见其他弟子们望过来的眼神,满是羡慕。
常乐的手一顿:“你们也要么?”
师姐备了好多。
大家齐刷刷地围过来:“要的要的。”
能物理暖和,谁要用灵力?
常乐于是开始往外掏大衣,人手一件,个个喜气洋洋:“师叔祖备得真齐全!我们怎么想不到。”
常乐搓了搓手,看着前方:“这个时候,能围炉煮酒就好了。”
有人忽道:“我的储物戒里有一个烧烤架。”
又有人道:“我前几日打妖兽还剩了肉。”
“你们怎么都这么庸俗!都备的啥啊。我这里有个丹炉,可以煮汤喝。”
大家凑了凑,很快凑出一个大炉子,十人围在周围,煮茶烧烤,香味飘起来,直往公向明的鼻子里钻。
公向明低头看了眼,喉头动了动,又低头看着还发着灵光的罗盘,迷阵还未走完。他还得继续待在这里掌握舵。
“……一群小崽子。”
公向明哼了一声,又悄悄地吸了吸鼻子,嗅一口香甜的食物气味,想了又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一颗灵石,丢进一旁的法阵里。
“嗯?飞舟的速度是不是加快了?”
常乐抬起了头。
“哇,我的烤肉,还来还来!”
但很快其他人的声音就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转头,启灵笑眯眯地喂了她一口汁水丰腴的烤小羊肉:“吃吧吃吧,想那么多作甚。”
常乐点头:“这倒也是。”
她捧着其他人递给自己的热茶,看着茶水的热气缓缓上升,远处的金顶雪山越来越近。
身边的人热闹嬉笑,一片欢喜。
这样的美景,若是师姐在身边,那便完美了。
“小崽子们,给我也留一点!”
当天空中的暗云尽数散去,公向明将罗盘往袖中一揣,飞身而下,吼道。
众人笑着正要说话,却见公向明扑过来的身子陡然一顿,宽袖翻飞间,整个人就如一只大鸟猛然翻转,长剑若一道寒光,朝着一个方向骤然刺去。
“何方宵小,鬼鬼祟祟,出来!!”
众人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手持各人的武器,看向公向明刺向的方向。
飞出的飞剑顿住,只见空无一人的空气中突然泛起水纹一般的波纹,两根纤纤玉指夹住了飞剑。
女人的笑声传来:“孤山剑门,还是这样的穷酸气。”
说话间,一个女人已经自虚空而出,凌空站立。
她身着一身华贵的衣裳,胸前戴着玛瑙璎珞,饰有金玉,更不用说那衣裳以鲛纱所制,以乌金暗线绘有花样,又在花样下暗藏各种法阵。
她的鬓发旁一支凤凰金步摇微微颤动,阳光下,那凤凰的眼睛眼波流转,就好似下一刻那凤凰就要凌空飞舞一般。
简直看得人头晕目眩,卫朝光更是喃喃自语,逼得一个堂堂修二代发出了仇富的声音:“这,这得多少钱啊?”
公向明冷哼一声,手指往回一拉,飞剑微微颤动,女人手指一松,那飞剑就朝主人的方向回转来,落入了公向明的剑鞘之中。
“你们青蚨一门也依然这般的招摇,小心路过被人抢了个干净。”
如今的常乐已非吴下阿蒙,她没事就泡在藏经阁中,自然知晓这青蚨门是当今人族之中最为富贵的门派。
青蚨本是虫名,又指铜钱。青蚨门,自然是与钱有关,据说创建者便曾说过:“钱无大小。青蚨虽是铜钱,但金玉满仓,亦是一枚枚铜钱所积累。”
故而立派便起名为青蚨,意为一分钱也是钱,一分钱那也得赚。
与剑修以武入道不同,青蚨门大多是商人,修的是经商一道。
他们的经营范围无所不包,门下更有许多炼器小门派依附于他们。最为有名的,便是与器宗合作制造的尺素简,可说是如今修真界,人手一个,也不知道两派借此赚了多少灵石。
女人闻言,轻轻一笑,涂着丹寇的手掩住了唇,笑得花枝乱颤:“那也要看看那些人有没有这个本事。我可有帮手护送的。”
说着,她拍了拍手掌。
身边的空气里传来阵阵震动,牵连起一波波涟漪。很快,一艘镶金嵌玉的楼船自暗云之中驶出。
这楼船足有五层那么高,上面旌旗飘摇,一面绣有“青蚨飞来”,另一面则是“金玉满堂”,皆是与钱有关的吉利话。
公向明驾驶的飞舟宛若是巨鲸身边可怜巴巴的海豚一样,显得瘦小极了。
公向明脸色难看。
而在两侧,另立了两排手持长剑,穿着照耀金色的威武修士。他们往下一看,朝公向明挥手。
“公峰主!”
“师叔!”
而飞舟上的剑门弟子中也发出了好几声惊呼来。
“师兄?这身衣裳可当真大气。”
“师姐??”
常乐看看上方,再看看他们这行人,心中明了。
原来这女人所说的帮手皆是剑门弟子,大概多半是接了任务,又或是缺钱赚钱的各个师兄师姐们……哦,不对,现在都是她的徒孙们。
公向明脸色更是难看。
“金满堂!参加游学一派名额有限,你这么大的楼船,叫这么多人,难不成都想要参加游学不成?”
金满堂将下巴微扬:“我门中弟子们,也是需要人伺候的。”
说话间,楼船上方出现数名同样穿着华贵的年轻弟子。
他们按着扶手,纷纷朝下看过来,笑道:“看啊,他们穿得像一头熊一般。”
常乐眯起眼来,她看到为首的弟子是个女子,面若白玉,长得一团和气。她手持一把纯金算盘,挂着金项圈,上面坠着一把白玉长命锁。
她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嘲笑,只是低头,朝常乐看过来。
忽然间,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法阵大甩卖啦,防风御寒,贴身携带,从此不必担忧大衣厚重,尽显剑门弟子的卓尔不凡,勃勃英姿。不要九九八,只要八八八灵石。各位师兄师姐师妹,可有需要?若是灵石不足,我这里可以分期付款,剑门弟子,信誉极佳,无需押金!”
常乐:“……”
她转头,按住了周鹤蠢蠢欲动的手:“……你那么心动?”
周鹤:“……我也不想裹得像熊……而且她还可以分期付款,还不要押金!”
常乐再看其他人,见他们皆是默默点头。
常乐:“……金融陷阱要不得啊!!”
公向明看向常乐:“还是师叔祖透彻明白。”
公向明这一开口,倒是将金满堂的目光吸引过来了:“原来是你。”
常乐抬起头,拱手道:“孤山剑门常乐。”
金满堂笑起来,微微一福身子,道:“青蚨门,钱过北斗长老金满堂,见过剑君弟子。”
这时公向明哼一声:“不过一个掌管库房的长老,起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金满堂掩唇而笑,目光却一直落在常乐的身上,道:“我青蚨旁的不行,唯独钱多,剑门这小舟小船的,坐着也不舒服。不若上我楼船中来。我送诸君一程?”
公向明脸色微沉:“这倒是不必了。我自会送。”
金满堂叹了口气:“你我二门,乃人族两门一院之一,同气连枝,何必如此生分?”
她说着,手中微动,身后宛若金山浮动,朝公向明淹过来:“我见这飞舟也不值几个钱,不若贱卖于我。”
话音一出,飞舟顿时震动,竟是不受控制地朝楼船移去。
这是青蚨门的法门之一,名为“强买强卖”,乃是元婴境的招式。只要施法者认为交易可行,便能以施法者认为的“价值”做交换,将看中的事物收入手中。
常乐曾在藏经阁弟子见闻中见过多次,曾让不少涉世未深的剑门弟子上过当。
公向明将长剑一立,喝道:“休得胡说,这笔生意,我不做!”
剑声嗡鸣,飞舟也随着缓缓停止了震动声。
金满堂眯起眼,眼中无笑意,但嘴角带笑:“可别这般说话,有钱可使鬼推磨嘛。”
常乐看着两人斗法,手掌用力按住了船舷处,在飞舟的动摇之中稳住身形。
正僵持不下间,突然远处传来清雅的琴音,压住了双方越来越浓烈的怒火来。
常乐抬头看过去,只见一叶扁舟缓缓而来,船头一个中年书生正在弹琴。
“诸位同修,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和气为贵,莫生兵戈啊。”书生抱琴起身,朝众人拱手道。
在他身后,缓步走出一白衣书生,生得芝兰玉树,宛若白璧无瑕。他抬起头,先看了眼常乐,又扫过众人,便收回视线,垂眸不言。
“是白鹿书院的穷学究。”
公向明低声道。
金满堂也皱眉,低声道了句:“晦气。”
金满堂转过身,脚尖往前,下一刻便出现在楼船之上。她高声道:“我一介商人,不懂圣人之道,先走了。”
公向明也说道:“我剑门皆是武夫,不通文墨……”
那书生笑:“剑门藏经阁藏经万一,莫要胡说。”
公向明下巴一扬:“我哪里有胡说,我剑门弟子的字都写得不好,更不要说读书了。”
常乐默默地看向公向明,我强烈怀疑你在说我。
那书生闻言一顿,估计也没有想到公向明会这样说话。
公向明则趁着这段时间,驾驶飞舟逃之夭夭了。
他把飞舟开出残影,转头对弟子们说道:“都把大衣脱下来,输人不输阵!就要到天机阁了,精神气都给我摆出来!”
常乐默默地收了衣裳。她看向越来越近的雪山,心中升起了一丝好奇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