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传得极快。
在林羽离开“月覆室”不到一个小时,白露中层内部便开始流传出一句新谕:
“圣返仪,将于洗礼前日清晨,于‘神域断崖’举行。”
但林羽知道,这不是仪式,是献祭。
清晨,白露的钟声连响十三次。
圣坛以西,一处峭壁裂口被揭开帷幕,那里被称为“神域断崖”。
不是所有信徒都有资格“归圣”,唯有在万恩洗礼前夕,被挑选为“献祭者”的人,才能参与这场被称为“圣返仪”的仪式。
在白露的教义中,神明不居高天,而藏于归途。死亡,是一种回归,一种升华。
而“神域坠落”,便是通向这条“归途”的方式。
今晨,共有一百零三名信徒列于崖前。他们衣着整齐,面容平和,眼中没有半点恐惧,仿佛知道自己即将前往真正的“圣光之地”。
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队首,双手合十,轻声念着教义中那句祷文:
“他们,将以血肉归于源光;
他们,将以残痕赎净尘愿;
他们,将在圣女加持前,献上最初的形体;
愿圣女见证我们死去,
愿神之齿轮重新转动。”
信徒们齐声低唱:“愿圣女见证——”
她身边的讲道者高声朗诵:
“此人三十六月无悔供奉,功德达‘光尘’三级,献身已满。”
年轻女子站定,平静说道:
“愿我归于圣女之腹,成为下一缕启示。”
随后她就跳了下去。
没有挣扎,也没有犹豫。她的身体如一片轻羽般坠入下方的云雾之中,刹那之间,崖底传来钝重撞击声。
林羽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
他知道,下面是坚硬的石层,不是圣光,也不是净土。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
他们跳得像是要回家。大多数人神情平静,有的人甚至微笑着。他们相信,死是荣耀。
林羽看见有一位少年,在临跳前高声喊道:
“母亲,等我回家!今天我会从神的门里飞回来——变成星星挂在你窗前。”
那一刻,林羽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种集体性的沉迷。比绝望更可怕的,是对死亡的主动追求。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信。
当第六十六人落地之际,响起了一声惨叫。
林羽听见那声音带着撕裂的恐惧。
他看见那人跳出去时双腿在颤,脸色惨白,甚至闭了眼睛,像是临死前才真的意识到:“我不想死。”
可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权利。
他是被后面的信徒推下去的。那人神情平和,推完之后,还低声为他念了一段祷词。
“逃避死的人,是不配与神同在的。”
更后面,又有三人,在崖边顿住。他们望着崖底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脸色逐渐苍白。
他们想退后,但已经来不及。
其中一人抓住崖边的铁链,哑声喊:“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但早有身后的“守仪者”将他们推入空中。
林羽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在空中张开双臂,嘴唇急速颤抖,下一秒,他身上迸裂出黑红色裂痕,残痕觉醒!
他没死。
那人仿佛以本能展开某种保护罩,堪堪避过死亡。
地面上的处理者立即出动,像一支专业医疗队般迅速将他抬走,消失在雾后。
这是一场“筛选残痕者”的试炼。真正能在生死一线间觉醒残痕的人,才是“白露”真正想要的人。而其余的,不过是用血肉填补机制的燃料。
清晨的雾气渐散,众多尸体在岩石间断成两截。
此刻,七个数字被铭刻进每一个旁观者的心中。
因为在血与肉的下方——那地狱般的深渊里,有七人,活着回来了。
第十七位跳崖者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名叫尤安。他下坠途中双手合十,祈祷不止。就在即将撞地瞬间,他胸口绽出一道金纹,残痕觉醒。
形成极短时间的减伤结界,仅撑了两秒,却正好缓冲了关键的冲击。
尤安遍体鳞伤地从崖底爬出,脸上沾满血,却无比虔诚。他说:
“神明不让我死,是因我尚有未完成的使命。”
第十九位,是名女性信徒,在空中惊恐挣扎,残痕觉醒失败,必死无疑。
然而她坠落的一刻,某种透明波纹笼罩了她的身体——是她旁边前一位跳下的男子残痕失控释放,间接救下了她。
她自己并无能力。
第五十七位跳下者,在落地一刹那残痕觉醒。他将身体硬化至极限,虽折断数根骨头,却保住了性命。
重伤无法行动,但立即有人从雾中出现,使用残痕,为他治疗断骨与内伤。
………………
正午,最后三人中竟又有一人,拖着碎裂的身体自己爬了回来。
他满身是血,趴伏在崖边,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大声喊:
“我没死,是因为神明要我回来——我要再奉献,才能真正‘归圣’!”
周围顿时有人激动地哽咽:“神谕显现了……”
活下来的八人,统一被白露教会授予“圣返者”身份。他们衣袍变更,居住位置调整,待遇提升,被安排参与圣坛前的清祷与“洗脑广播”。
他们也会轮流被安排站在教坛中央,向新信徒演讲:
“我们见过神明。”
“死亡之下,是他的怀抱。”
“留下来,是因为他还有话要让我转达。”
而那些看着他们爬上来的人,反而更容易相信:
——“他们真的被神选中了。”
而没有人再去提问:那些觉醒了残痕却依旧死去的人,是否也曾被神注视过。
但他们没有回来,也就没了资格。
那一刻林羽终于明白,为什么“白露”明明每次都能吸纳百余人,整体教会人数却未超过千人。
因为他们反复筛选、反复杀死,再反复回收。
而跳下去的人,大多数也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以后,他们更虔诚、更彻底,仿佛死亡是真正的洗脑剂。
林羽站在边缘,望着那崖下尸体堆叠的深处,心中一阵寒意。
——而这一切,仅仅是“万恩洗礼”的前奏。
白露圣坛之上,铃声即将响起。
她会到来。
那个被称作圣女的女孩。
她叫林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