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无名的门。
不在教典中,不对信徒开放,也未被任何讲道者提起。
门后的空间甚至未出现在白露殿群的图册上。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的代称——月覆室。
寓意“在神明光辉背后,真实如阴月笼罩”。
此刻,林羽站在这道门前。
他没有被押送,也未受命令,只是被“墨留痕大人”传唤。
两名穿黑纹长袍的残痕者守门。
林羽在他们的注视下推门而入。
门内空间不大,却极度安静。
没有香炉,没有壁画,也没有圣女像。只有一盏冷光灯悬于顶端,照亮中间一方低矮石台,仿佛审判席的前端。
墨留痕立于灯下,银黑长袍裁剪利落,宛如一支未出鞘的矛。
林羽脚步未停,沉稳地走至三米之外,右手握拳贴于心口,低声道:
“愿白露照耀愿望之路,属徒林羽,献身神启,诚心以对。”
墨留痕未动,仅微抬眼皮。
“背得很好。”他语气平淡,“坐吧,不必再背。”
林羽略顿,仍保持着合适的神情,轻轻落座,神态略带紧张而不失敬意。
“你看起来不像会信神的人。”
墨留痕开口了,言辞直白。
林羽轻笑一声,声音不高:
“若能借神明的壳,渡现实的劫,信或不信,重要吗?”
墨留痕第一次露出点头的动作。
“不错。”
石台旁,一份情报记录早已放置在那。墨留痕踱步过去,指尖轻点,记录上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目光扫过,其中一行字尤为醒目——“林羽自‘断脊之轮’胜出,击败地殃12” 。
“你赌命赢了地殃——这一场,我很感兴趣。”
“我在位这些年,从未有人真正赢过一次地殃级赌命。”
他看向林羽,眼底微光流转。
“地殃级游戏,有人侥幸通关。靠残痕,靠能力,靠队友,靠人性未泯。”
“但——赌命,是另一回事。”
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仿佛在讲述一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诡事:
“你知道‘赌命’的本质吗?不是生死,是彻底的输掉存在。”
“普通游戏输了,你死了,还能再次出现,对于本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这没什么。”
“赌命输了,不止死亡,而是连灵魂也会被夺走。没有轮回,永不再现。”
他微笑,像是在讲一个残忍又有趣的秘密。
“我见过太多人自称天选之子,也有能力,也有残痕,却栽在‘赌命’那一刻。”
“不是他们不强,是他们以为规则会公平。”
他缓步走近林羽,语气轻缓:
“那样的胜者……太稀有了。”
“而你活着回来了,还选择加入了我们。”他看向林羽,“这太反常。”
林羽略垂眼睑,神色波澜不惊。
“反常,也可能只是……路径不同。”
墨留痕微笑:“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可我喜欢把聪明人拆开来看。”
他掌心一翻,又取出一份新情报:大量人物的交错关系图,林羽的头像被标注为“变数”,而其旁的标签写着:“地殃级胜者、天祸接触者、真实动机未明。”
“我手下有七支情报线,在各大组织都有线人。”
“你出现在我们视野中,并非因为你的忠诚,而是因为你的变量性。”
“你比我教中八成信徒都要冷静、克制。”
“也更像是我们上层真正缺的人。”
他不疾不徐地走回石台,站定,语气平静:“你该知道,白露的本质,并不在信仰。”
林羽没打断,神色沉着。
“我们不靠圣女的启示活命。”
“真正相信圣女的是底层。高层要信的,是账本。”
“我们不培养信徒,我们培养的是控制者。”
墨留痕将一只手轻搭在石台边缘,语气愈发缓慢,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世界的本质,从来就不是信仰、正义或者自由。”
“是资本。”
“没有资本的人,只能出卖自己——出卖劳动力,出卖情感,出卖身体。”
“而有了资本的人呢?”
“可以不劳而获,可以制定规则,可以坐享其成。”
他目光微顿,似是感慨:“人类繁衍,养育后代,本质也是资本逻辑。因为生命有限,个人能力不足,所以要复制、传承、再投资。”
“孩子,不过是你自己失败后的赌注,是你无法永生时的备份品。”
林羽神情未动,但目光微敛。
墨留痕抬起眼,语气转为冷峻:“可副现实不一样。”
“这里不能繁殖——这意味着,我们必须亲自永生。”
“而你只要不死、不使用返界片,就不会衰老。哪怕一百年、一千年,你都能保持当下模样。”
“在这里,时间和死亡是可以被规避的——永生,在这里,是可以靠资本堆积出来的。”
他忽而一笑,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而我,已经堆得足够多了。”
“原质碎片、残痕者部队、信息、物质资源、甚至圣女本人——所有资源,我都握在手中。”
“法律?道德?不复存在。”
他转身,仿佛随手一抛:“美女、资源、食物、居所、武装,只要你愿意真心加入,随你取用。”
“真正的高层,不信神,只信利益——而我现在给你的是,共同分食这个世界的权力。”
空气中一瞬凝结。
林羽终于低低开口,声音仍旧温和,但已转为正面回应:“那大人希望我……出什么价?”
墨留痕回身,坐下,一只手支着脸颊。
“我需要你帮我看住几个不稳定因素,修正一些漏洞,再偶尔替我处理几件……只有聪明人能处理的事。”
“作为交换,你能获得一席真正的‘股份’。”
“我们不养信徒。”
“只招股东。”
林羽沉默。他当然明白,这背后是一次真正的招揽,也是一道隐形的索命书。
他也察觉到,对方并不知自己来此的真实动机。
而墨留痕的姿态——既是邀约,也是警告。那种“我赏识你,但我随时可以换人”的高位心态,让人如履薄冰。
林羽缓缓开口,言辞小心却不谄媚:
“我可以考虑。”
“但有个小请求。”
墨留痕眉梢一挑。
“说。”
林羽缓缓抬眼,直视他:
“在即将举行的‘万恩洗礼大会’中,我希望能以候选者的身份,单独见圣女一面。”
空气骤然安静。
哪怕是墨留痕,也在短短数秒后才缓声开口:
“你……对她感兴趣?”
林羽不动声色,缓声道:
“那我如果说——我仍旧相信圣女,您会怎么做?”
“不会笑话你。”
墨留痕点点头,语气忽然冷下来:“只会提醒你,那只是个傀儡。”
“你想相信她,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清楚,你面对的是我们制作出来的产品。”
林羽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察觉的锋芒。
但他迅速压下。
“我确实曾在她的言语里获得……一种指引。”
“也许这就是您说的,‘产品效果’。”
墨留痕点点头:“我很欣赏你这样的聪明人。”
两人一时间无话。
沉默中,空气仿佛被拉扯得无比绷紧。
然后,墨留痕终于站起身,衣袍无声滑动。他步伐轻缓,走向房间边缘。
“不过聪明也要有限度。”
他边走边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有些人……太聪明了。”
他在一排冷光下的器皿前停住脚步。
那里并排放着十数个器皿,半透明结构,内部浮动着模糊的大脑和神经。
它们像一具具被剥离了灵魂的蜕壳,只剩脑与神经系统仍在运行——犹如活人,却已无法言语、无法反抗。
林羽望着那些器皿,眼神一瞬暗了下去。
每一具培养皿都散发出微不可察的热息,代表其中宿主……尚未死亡。
“这群人,”墨留痕随手一指,像在介绍某种收藏品,声音仿佛从石缝里挤出:
“都是入教时被称为‘奇才’的。”
他缓缓回头,语气忽然低了下去,几近耳语:
“我可以给你‘面见’的资格。”
“但你若做出任何异常反应……我会让你成为第十二副。”
一语落下,空气仿佛冻结。
林羽起身,拱手,却并未行跪拜。
“我知道规矩。”
“我只是想确认,我是否走在神启的道路上,还是走入了一个人间构建的幻象。”
墨留痕淡淡一笑。
门缓缓开启,冷风吹入。
墨留痕指腹轻轻敲了敲石台边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走之前,还有件事——”
林羽停下脚步,微微偏头。
“我们将在‘万恩洗礼’前,增设一场特殊仪式。”
“内部称为——圣返仪。”
他说得很轻,但尾音落下,月覆室内的冷光灯像被气流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个筛选忠诚的仪式。”他顿了顿,唇角一挑,“真正的忠诚。”
林羽没有回应。
墨留痕似笑非笑地注视他:“那种……甘愿踏入死亡、奉身为燃料的忠诚。”
“这,才是信仰的力量。”
林羽神色不动。
墨留痕继续道:
“你可以当成一种……展示。”
“我们不是只有账本,也不是只有信徒。我们掌握着成百上千甘愿为幻象死去的人。”
他目光一顿,意味深长:
“所以——想成为真正的股东,得先学会一件事:别为那些注定要燃烧的人感到难过。”
林羽缓缓点头。
“我会记住这场展示。”
墨留痕笑了笑,低声:
“那你就等着看吧——‘圣返仪’上,你会看到,什么叫真正的白露信徒。”
林羽轻轻一鞠,转身离开。
冷风灌入,门扉再度合拢。
林羽走出月覆室,指尖悄然攥紧,唇角却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