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脆绿叶飘飘散散，洒落在橡树林的根系间。它们在微风中瑟瑟作响，伴着松鼠飞、松鸦羽和赤杨心跨越边界，向家进发。松鼠飞回头看去。焦毛已经转过身了，但鸽翅仍透过眯缝的双眼盯着他们。松鼠飞以前常会好奇，不知这位曾经的雷族武士与往日族猫相遇时是否会感到悔恨，但现在看来，如今鸽翅的每一根毛发都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影族了。 “我不认为他们对云雀鸣的疾病知道任何信息。”赤杨心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惊醒，“洼光完全想不出病因可能是什么。他很害怕自己的族猫也会染上。” 欣慰冲刷过松鼠飞的皮毛。这场疾病与影族没有关系。至少现在，这件事不会引发战争了。“苜蓿足很惊讶，我也没发觉她的哪位族猫有负罪的样子。”她瞥了瞥松鸦羽，“你觉得呢？” “我现在又读不了心。”松鸦羽嘟囔道，“但虎星没什么掩藏。我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影族和云雀鸣生病没有任何关系。他肯定是在森林感染到的。” 终于，他们踏上了雷族的领地。没走多久，他们面前的一堆落叶颤动起来。松鼠飞支起耳朵。猎物正在落叶堆下窸窸窣窣。她停下脚步，弹弹尾巴示意松鸦羽和赤杨心停下。他们在她身旁驻足，而她张嘴嗅探起来。老鼠的气息漫过舌尖。“云雀鸣生病前就是在这里狩猎的。”她耸起皮毛，看了看两位巫医，“要是老鼠有什么问题，你们能检查出来吗？” 赤杨心对她眨眨眼：“我不确定。” “我们可以试试。”松鸦羽说道，“但你得先抓住一只。” “可以。”松鼠飞俯身做出狩猎蹲伏的姿态，蹑足潜行，腹部从地面上轻轻刷过。落叶又是一阵微微响。她想象着老鼠躲在落叶层下的样子，将目光紧锁在它移动的地方。她聚精会神，收紧后腿的肌肉一跃而起。前掌砰然挥入叶堆之中。霎时，落叶在她周围四散飞舞，飘飘荡荡地落回地面，而她已经将脚掌捅进了叶层深处，在出鞘利爪下感受到了柔软的血肉。她钩住了某个温暖的东西。它在她的抓握下扭着身子，尖声惊叫。 老鼠。 她将猎物拽出来按在地上，一口毙命。随即，她将鲜血呸了出来，把死老鼠抛向松鸦羽和赤杨心。“瞧一眼吧。”她将舌头在毛发上舔了又舔，好将任何可能残留的感染物刮干净，“你们能看出什么异状吗？” 松鸦羽缓缓地将脚掌从老鼠身上摸过。“感觉倒是没什么问题。它看起来怎么样？”他将盲眼转向赤杨心。 “耳道没什么问题。”赤杨心对他说，“它的皮毛很干净，也很平顺。我没看到什么疱疹癣痂之类的。从外表看很健康。” “它可能就是健康的。”松鼠飞走过去与他们一道，“虽说我们第一次就碰见一只不正常的也不大可能，但我们说不定能走运呢。” “我可不确定碰上一只有毒的老鼠能不能算走运。”赤杨心皱起了鼻吻。 “我们检查一下内部吧。”松鸦羽伸出爪锋，插进尸体里将它划开。他嗅了嗅猎物的内脏。“闻起来没问题。” 赤杨心凑近了打量：“看起来都是粉色，很健康的样子。” 松鸦羽坐回后腿上：“要么是我们逮了一只健康的老鼠，要么就是这种疾病没法被辨别出来。” 松鼠飞皱皱眉，担忧在皮毛下蠕动。“要么就是云雀鸣生病不是老鼠造成的。”她突然感觉精疲力竭，瘫坐下来。脑子里混乱不清。 赤杨心目光犀利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松鼠飞视线模糊地凝视着他。她胸口一阵发紧。她怔住了，心头涌起一阵惊慌。她也患上了和云雀鸣一样的疾病吗？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松鸦羽朝她走来。他嗅了嗅她的口鼻。“你今天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呢。”她趴下来对他说道。疲惫拖拽着她浑身的骨头。“我今早觉得反胃。” 松鸦羽一边绕着她打转，一边嗅她的皮毛：“你的气味很健康。你怀孕了吗？” 她僵住了。会是这样吗？希冀在从她的皮毛下掠过。难道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黑莓星吵架，却浑然不觉自己正怀着他的孩子？她皱起眉，感到了怀疑。她怀上一窝的时候并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以前怀赤杨心和烁皮的时候会觉得比平时更加强壮。不过这次可能会不一样也说不准。就算她真怀了孕，也暂时不准备让松鸦羽和赤杨心知道。 “你怀孕了吗？”松鸦羽一双无神的蓝眼落在她身上，又问了一遍。 “不。”她马上说道，“我可能只是饿了。”眩晕感渐渐消退下去，她又能深呼吸了。“我开始感觉好些了。” “我们回去以后你应该好好吃点儿东西。”松鸦羽建议说。 赤杨心走近了一些，眼里有焦灼在闪动。“也许你只是累到了。”他用期待的语气说。 “没错。”她朝他眨眨眼，“可能就只是那样。”她站起身来抖松毛发。一味地担忧也没有意义。“我们回营地去把影族的情况告诉他们吧。” 松鸦羽跟在她身边迈步，时不时地便将口鼻转过来，仿佛仍然感到忧虑。 “我感觉很好。”他们靠近营地时，她对他说，“别对任何猫提起这件事。烁皮要操心的已经够多了。” 松鸦羽并没有听她讲话。他的耳朵已经转向了营地通道口。他脊背上的毛发慌乱地奓开了：“出岔子了。” 他奔向前去，一头扎进荆棘通道里。松鼠飞心跳加快了。 她疾步追上去：“怎么回事？” 她冲进营地里，听见了焦虑的窃窃私语。松鸦羽已经朝巫医巢穴蹿了过去，赤杨心紧随其后。松鼠飞迅速看了一圈营地。梅花落和藤池簇拥着百合心，她们的眼里都积满了忧虑的阴云。刺掌和莓鼻相互凑近，在空地边缘压着嗓门交谈。鬃爪、海石竹爪和翻爪像猫头鹰一样坐得直挺挺的，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地观察族猫们。桠枝心烦意乱地在高石台下来回走着。 鳍跃快步朝她赶来。“你回来了。”惊慌在他眼里闪烁。 “出什么事了？”恐慌扎穿了松鼠飞的皮毛。“是云雀鸣吗？他是不是……” 死了？ 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 鳍跃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肯定更糟！ 松鼠飞一阵难受。“烁皮出事了？”幼崽们出生了吗？是不是分娩时遇到了困难？鳍跃缓缓点头，恐慌顿时将她淹没了。 “她病了。”他说道。 黑莓星挤出巫医巢穴。看到松鼠飞，他眼神闪了闪，便快步穿过空地走来。“别太紧张。”他靠近时说道，“她是只强壮的猫。” “怎么回事？”一口气哽在松鼠飞的喉头。 黑莓星停在她面前，两眼如同圆月。“她之前在育婴室里休息，”他对她说，“又总是抱怨胸口发紧。我去看了她一下，当时发现她没有呼吸了。” 松鼠飞掌下的大地似乎摇晃起来：“和云雀鸣症状一样。” “我把叶池叫了过去。”黑莓星接着说道，“她让她重新呼吸起来以后，我们就把她带到了巫医巢穴里。叶池现在陪着她呢。她意识不清，但呼吸没问题。就算她真是患上了和云雀鸣一样的病，她受到的影响也没那么大。” “但她都停止呼吸了！”松鼠飞盯着他。 “她呼吸现在很有力。”黑莓星告诉她道，“肚里的孩子们也还在动。” 松鼠飞脑子里乱哄哄的：“要是你没有刚好去看她呢？要是谁都不知道她生了病，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怎么办？” 黑莓星将口鼻贴住她的脸颊，紧紧挨着她。“她没有死，”他声音平稳地说道，“我去看过她了，她活得好好的。” 松鼠飞倚靠在他身上，他传来的体温令她油然而生一阵感激。她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彻骨，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止住战栗。“我能看看她吗？”她缩开身子，深深地望向黑莓星。 “当然。”有一瞬的微光从他眼里闪过，接着，他转开了视线。 松鼠飞疾步越过空地。她从蔓生的黑莓丛间穿过，心脏在胸腔里一跳紧似一跳。烁皮蜷缩在云雀鸣旁边的窝铺里。她身边坐着叶池。赤杨心满眼焦灼地看着松鸦羽用鼻头触碰烁皮的毛发。 盲眼巫医皱着眉头退开了。“我从不认识哪种疾病会闻起来不像病的。”他抖抖皮毛，又仿佛做出了判断一样朝赤杨心点点头。“我们要把族群里的每只猫都检查一遍。”他对他说道，“要是任何猫感觉疲惫，或者有呼吸困难的情况，就把他们带到巫医巢穴来。这样我们才能制止传播。”说完，他望了叶池一眼：“行吗？” 叶池点头赞同：“是个好办法。” 松鸦羽带着赤杨心匆匆离开巢穴，松鼠飞与叶池目光相汇。“你救了她的命。”她心脏阵阵疼痛，充满了感激。 叶池低了低头：“是黑莓星发现她不对劲的。” 松鼠飞对伴侣霎时感到一阵深情。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紧张，只要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他永远都会挺身而出，对这一点的肯定让她舒心了不少。她走向烁皮的窝铺。在蕨叶的簇拥下，女儿突然显得那样娇小。松鼠飞弯身想用鼻子碰碰烁皮的毛发，但叶池伸出了一只脚掌。“别靠太近了，”她警告道，“在我们弄明白病因之前，最好是离远一些。” 松鼠飞的心好似要裂开了一般：“但她是我的女儿啊。” “那并不能保护你不从她那里被感染。”叶池温柔地凝视着松鼠飞。 “她的孩子们不会有事吧？”松鼠飞问。 “你进来之前，我感觉到他们在动了。看样子他们还很健壮。” 松鼠飞迟疑了。她应该告诉叶池自己回来的路上感觉不舒服吗？ 不行。 要是她被隔离在巫医巢穴里，还怎么帮助族群？ 但应 该让叶池知道我有幼崽的事，以防万一我真的生了病。“我觉得我可能怀孕了。”她对叶池说。 “真的吗？”叶池诧异地睁大眼睛，“你确定？” 怀疑在松鼠飞肚里沉甸甸地压着。叶池说过，要是有猫怀孕了她总能看出来。 我搞错了吗？她换了个话题。“云雀鸣怎么样了？”她看向黑色公猫的窝铺。云雀鸣倒在蕨叶堆里，看起来像片影子。 “他还没有苏醒，呼吸也有困难。”叶池对她说，“但我们在给他服用艾菊和山萝卜根。此外，我们还想法子给他喂了点儿水进去。” 松鼠飞只感到麻木。如果他死了呢？如果烁皮也死了呢，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她一边走向出口，一边抖松毛发，不让这可怕的想法占据脑海。她从黑莓藤中间挤过去，仰起头来面对阳光。或许这明亮的光线能够洗刷掉她心中越发浓重的阴郁。 空地边缘，松鸦羽和赤杨心正在武士间穿行，他们俯身过去，一位位地检查是否有症状。鳍跃和桠枝走到一旁，给阴着脸从长老巢穴走出来的灰条让路。翻爪不安地绕着冬青簇打转，鬃爪和海石竹爪反而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刺掌焦急地对黑莓星眨眨眼：“会不会烁皮也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老鼠？” “我们没在抓到云雀鸣吃的那只老鼠的地方附近狩猎。”黑莓星并不赞同。 灰条走近了些：“说不定整片森林里的老鼠都不干净呢。疾病可以在猎物之间相互传播，像在猫群中传播一样。” 黑莓星脊背上的毛发竖了起来：“甚至可能不是猎物造成的疾病。云雀鸣会不会是在森林里染上了病，然后传染给烁皮的？” “他可能是从哪里染的病呢？”刺掌皱起眉，“我们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鼠须也靠上前来：“说不定是从族群外传染过来的。” 黑莓星对他眨眨眼睛：“云雀鸣没有离开过族群的领地。” 松鼠飞浑身僵住了。一个想法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可她不敢去想。 刺掌眼神蓦地一闪。“但有外来的猫踏上过族群的领地。”松鼠飞望着他。刺掌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松鼠飞心知肚明。深色武士低吼起来：“八成就是姐妹会带来的疾病。” 黑莓星竖起耳朵。灰条和鼠须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是没这个可能。 松鼠飞马上走上前来：“我会去拜访她们。”如果是她们把这种疾病带进族群之中的，那她必须警示她们才行。“我会去看看她们有没有生病。”她说话间，赤杨心将莓鼻推向巫医巢穴。奶油色武士迈步朝蔓生的黑莓丛走去，满眼闪烁着恐惧。 “你病了吗？”莓鼻经过时，鼠须问他。 莓鼻觑了他一眼：“我胸口有点儿紧，没别的症状了。” “我只是想稍微观察一下他。”赤杨心解释说。 海石竹爪身旁的松鸦羽抬起眼。学徒的两只耳朵都在紧张地抽搐。“海石竹爪呼吸有嗡鸣声。”他说道。 赤杨心快步走向年轻母猫，将一只耳朵贴在她的胸口上。他直起身子，说：“你最好也到巫医巢穴去。” 海石竹爪眼睛大睁：“我生病了？” “你可能没什么事。”松鸦羽对她说。空地另一边的藤池爬起身来，惊慌地奓开了皮毛。“但让我们观察你一段时间是最好的。” 藤池疾步朝她的孩子跑去，恐慌在她眼里闪动：“我陪她一起去。” 松鸦羽摇摇脑袋：“如果这种病能通过接触传染，我们就必须将被感染的猫进行隔离，直至找出治疗的办法。” 藤池注视着赤杨心领海石竹爪走向巫医巢穴。海石竹爪经过时目光落到母亲身上。她安慰地眨了眨眼睛，但松鼠飞仍能从年轻猫的眼神里看出恐惧。 “我现在就去姐妹会的营地。”她对黑莓星说，“如果她们真的会生这种病，那她们可能也知道该怎么治疗。” 黑莓星点点头：“带支队伍随你去。” 她眨着眼睛看他，以为他会挑选哪些武士能跟她去，但他转过身跟着赤杨心走向了巫医巢穴。他又将选择队伍成员的信任交给她了吗？她一阵欣慰。“藤池，”她对银灰色的虎斑猫点点头，“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藤池朝巫医巢穴望了一眼。“你如果想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松鼠飞告诉她，“但你在我这里能起到的作用，比你现在对海石竹爪的作用大。” 藤池颔首道：“我跟你走。” “桠枝。”松鼠飞对灰色母猫点点头，“我希望你也能来。还有鳍跃。” 桠枝看了看巫医巢穴。“我们要不要带上一位巫医去检查姐妹会的成员？”她大胆提议。 “好主意。”松鼠飞弹弹尾巴，“去告诉叶池我需要她。” 桠枝匆匆走开时，松鼠飞感觉胸口又产生了紧绷的感觉。她怔住了。难道她其实是病了，根本没有怀孕？她甩甩皮毛。 只是 焦虑作祟罢了。 她对自己说道， 我没事。她迫使自己放松下来，深深吸气。她现在不能生病。她必须找出这种神秘疾病的由来与治疗的办法。烁皮能不能保住性命，可能就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