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关外的天地,已彻底沦为炼狱熔炉。魂潮的哀嚎、兽群的咆哮、法术的轰鸣、金铁的碰撞……亿万种声音混杂成毁灭的乐章,震得空间都在嗡鸣。铜墙玄甲大阵的光幕在死亡洪流的持续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剧烈的凹陷都让城墙上坚守的修士心头一紧。
徐正阳紧贴着冰冷的玄黑城壁,置身于尸山血海与污秽泥泞之中。刺鼻的腥臭、浓郁的阴煞死气,成了他此刻最完美的掩护,也暂时隔绝了高空中那道带着浩然正气与元婴气息的强横神念残余的探查。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暴露与惊险撤离,并未在他玄冰般的眼眸中掀起半分波澜,只有更深沉的警惕在沉淀。
他微微抬头,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厮杀、混乱的能量流与漫天血雾,再次投向那片金丹陨落如雨的高空战场。覆海号喷吐着毁灭光柱,与那持镰骷髅骑士鏖战正酣,每一次碰撞都让空间为之撕裂。周遭,十几处金丹级的战团如同沸腾的油锅,各色灵光妖气疯狂对撞,不断有庞大的妖躯或修士的身影从空中坠落,在下方汹涌的兽潮魂流中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
功德魂幡在徐正阳心神中传递着近乎贪婪的渴求,吞噬了十数道纯粹金丹天魂后,幡面暗金纹路流淌着更加深邃的光芒,气息愈发沉凝厚重,那冰冷的吞噬意志也变得更加敏锐和……迫不及待。
“还不够……”徐正阳心中默念,冰冷的数字在意识深处跳动:十一,距离那遥不可及的一千二百八十,仅仅迈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步。时间在杀戮中飞逝,血潮的巅峰冲击尚未到来,但机会稍纵即逝。
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再次无声无息地铺开。这一次,他变得更加谨慎,更加阴狠。九幽玄冥体的隐匿之力被催发到极致,他不再轻易显露身形,甚至不再完全依赖空间瞬移的波动。他将自己彻底融入战场环境的每一个“噪点”之中——法术爆炸的余波、妖兽濒死的怨念冲击、修士护体灵光破碎的碎片、甚至是大阵光幕剧烈震荡时散逸的驳杂能量……他便是这混乱本身的一部分。
目标锁定。
一名身着赤阳宗服饰的金丹初期修士,正驾驭着一面烈焰宝轮,与一头通体燃烧着熔岩的火蜥妖王缠斗。他功法刚猛霸道,烈焰滔天,将火蜥压制得怒吼连连。然而,火蜥妖王突然巨尾横扫,卷起大片熔岩碎石,同时口中喷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红火线,直刺修士丹田。
赤阳宗修士反应极快,烈焰宝轮瞬间回防,与暗红火线狠狠撞在一起。
轰隆!
刺目的火光炸开,狂暴的能量乱流席卷四方。修士的护体灵光剧烈闪烁,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受了内伤。就在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心神因硬撼而出现一丝震荡的刹那——
数道比之前更加纤细、近乎完全透明的暗金魂丝,悄无声息地从爆炸中心最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探出。它们并非源自某个具体的“点”,仿佛就是那爆炸本身延伸出的死亡触须,精准地缠绕向修士因震荡而微微不稳的金丹本源。
“呃!”修士只觉神魂猛地一寒,如同被九幽寒冰瞬间冻结,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他的动作瞬间僵直,脸上因硬撼而生的潮红急速褪去,转为死灰。那面烈焰宝轮失去控制,灵光黯淡地坠落。一道炽热精纯的金红天魂,尚未完全脱离其干瘪的躯壳,便被魂丝死死捆缚、拖拽,没入下方翻腾的血雾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得连他面前的火蜥妖王都只看到对手莫名僵直、气息断绝,随即被自己喷出的后续火焰吞没,化为焦炭。妖王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被狂暴的杀戮欲望淹没,扑向下一个目标。
收割,在无声中进行。
徐正阳如同战场阴影中的死神,他的“镰刀”便是那无形的暗金魂丝。他不再局限于“意外”陨落的修士,而是主动创造“机会”。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着战场上每一个微小的破绽:修士法力衔接的刹那空隙、心神被强大对手震慑的瞬间、护身法宝被击破的震荡期、甚至是全力爆发后的短暂虚弱……
一处战团,两名金丹散修正联手对抗一头速度奇快的影豹妖王。其中一人闪避不及,被影豹利爪在腰间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和妖力侵蚀让他动作一滞。就在影豹眼中凶光毕露,准备补上致命一击的瞬间,一道细微的空间扭曲恰好出现在伤者倒飞路径的后方。暗金魂丝无声缠绕,在其生机彻底断绝前完成了收割。影豹的利爪只撕碎了失去灵魂的空壳。
另一处,一名操控着巨大岩石傀儡的金丹中期修士,正与一头力量恐怖的裂地蛮犀角力。蛮犀狂暴的冲击让岩石傀儡布满裂痕,修士心神与之相连,识海震荡。就在他强忍晕眩,试图操控傀儡自爆阻敌的意念刚刚升起的电光石火间——数道魂丝如同预判般,从其身后因傀儡受损而剧烈波动的土元力场中探出,瞬间穿透其因分神而稍显薄弱的护体灵光,缠上了震荡中的金丹!修士的意念戛然而止,傀儡失控崩溃,反噬之力连同蛮犀的践踏,将其彻底淹没。天魂,已在湮灭前被悄然抽走。
徐正阳的收割手段愈发精妙,愈发防不胜防。他利用每一次战场上的能量对冲、每一次强者的对拼余波、甚至利用陨落者残存的气息作为掩护。功德魂幡如同无底的黑洞,疯狂吞噬着这些被强行中断生命的金丹修士毕生的精华。幡面之上,暗金纹路交织的网愈发繁复,隐隐有各种不同的道韵(火焰、土石、冰寒……)在纹路深处流转、沉淀、强化着魂幡的吞噬与镇压之力。冰冷的数字在徐正阳意识中稳步跳动:五十…六十…七十…八十……
他体内的玄冥金丹,在源源不断精纯金丹本源的滋养和反哺下,不仅迅速修复着之前因幽冥骨爪偷袭造成的神魂暗伤,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深邃。金丹表面那道金红寂灭微芒,吸收了不同修士天魂中蕴含的道则碎片后,光芒内敛,却透出一种更加危险、仿佛能终结万物的气息。
然而,危机从未远离。
高空中,覆海号舰桥内。一名身着深蓝法袍、面容肃穆、气息赫然达到金丹后期的中年修士(覆海真君座下亲传弟子,玄镜真人),眉头紧锁。他面前悬浮着一面水波流转的玄光镜,镜中光影变幻,映照着战场各处关键节点的景象。方才那道扫过徐正阳区域的神念,正是源自于他。
“不对劲……”玄镜真人手指在镜面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镜中画面迅速切换,锁定在几个短时间内连续有金丹修士“意外”陨落的区域。这些陨落太过突兀,往往发生在看似并非绝境的时刻,陨落者的状态(如护体灵光瞬间彻底寂灭、生机断绝过于彻底)也透着蹊跷。虽然每次探查,残留的痕迹都被战场混乱的能量完美掩盖,或者被伪装成被妖兽最后一击彻底湮灭,但身为覆海真君的心腹,负责监控全局战况的他,直觉告诉他,有一股阴冷的“暗流”在战场下游走。
“是某种专精神魂袭杀的域外邪魔?还是荒原深处新诞生的诡异存在?”玄镜真人眼中寒光一闪,暗自记下了这几片可疑区域,分出一缕更加凝练、如同无形水波般渗透性极强的神念,如同耐心的猎手,开始在这些区域外围布下无形的警戒网,不急于打草惊蛇,而是等待那“暗流”再次涌动。
与此同时,在徐正阳刚刚收割完第八十一道天魂(一名被数头毒蜂妖兽围攻、护体灵光被蚀穿的金丹初期女修),正欲借着毒瘴弥漫转移位置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绝对腐朽与毁灭意志的熟悉波动,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极其突兀地在他玄冥魂胎的感知边缘炸开。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弥漫的“活性”气息,而是清晰的“动作”。
就在他右前方百丈外,一处由三名金丹修士(两名人族,一名妖族)正联手围攻一头受伤发狂、形似巨鳄的金丹中期妖兽“渊沼鳄王”的战团中。
渊沼鳄王浑身浴血,背甲破碎,发出绝望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周身爆发出最后的、混杂着泥浆与血水的恐怖妖力,如同自爆前的疯狂。围攻的三人脸色一变,急忙后撤防御。
就在这能量狂暴到极点、即将爆发的刹那。
一只完全由森白骨骼构成、覆盖着粘稠紫黑色幽冥能量、大小仅如常人手掌的骨爪,毫无征兆地从渊沼鳄王破碎背甲下那道最深、流淌着污血和黑气的伤口中探出。骨爪五指尖锐如钩,表面布满细密的符文裂痕,指尖萦绕着扭曲空间的幽冥死气。
它出现的瞬间,那片区域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冻结。狂暴的妖力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骤然停滞。
骨爪无视了即将自爆的鳄王,五根尖锐的骨指对着距离最近的那名手持双钩法宝、正全力后撤防护的金丹初期人族修士,隔空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声仿佛空间被强行捏碎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轻响。
那名金丹修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他周身的护体灵光、祭出的双钩法宝、甚至是他本人,都在骨爪握下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无息地……塌陷、湮灭。不是被摧毁,而是仿佛被某种至高的法则直接抹去了存在的痕迹。原地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瞬间又被混乱能量填满的、残留着恐怖幽冥死气的空间凹痕。
一道远比徐正阳所收割的任何一道都要凝练、带着渊沼鳄王狂暴妖力与修士临死前极致恐惧的驳杂魂光,尚未完全逸散,便被那骨爪掌心裂开的、流淌着紫黑色冥炎的缝隙瞬间吞噬!骨爪表面的森白光泽肉眼可见地明亮了一丝,散发出的幽冥死气更加浓郁恐怖。
吞噬完成,骨爪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瞬间缩回渊沼鳄王背甲的伤口深处。伤口处的紫黑色肉芽迅速蠕动覆盖。而失去了骨爪压制的渊沼鳄王那狂暴的妖力,轰然爆发。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席卷开来,将另外两名惊骇欲绝的修士狠狠掀飞,重创。爆炸的烟尘和能量乱流,完美掩盖了骨爪出现和消失的一切痕迹。
徐正阳瞳孔骤缩,紧贴城壁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幽冥骨爪的收割方式,霸道、诡异、高效。直接作用于空间与存在本源。比起他利用混乱的“窃取”,这才是赤裸裸的、更高层次的“掠夺”。
它果然在!它就潜伏在这片战场!如同最阴险的渔翁,不仅盯着那些被标记的“大鱼”(如之前的巴隆、渊沼鳄王),更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所有靠近“鱼饵”的“小鱼”。
徐正阳的心沉了下去。他能感觉到,那骨爪在吞噬了那道魂光后,其冰冷死寂的意志似乎朝着他所在的城墙根方向“瞥”了一眼。并非明确的锁定,更像是一种对同处猎场、争夺“食物”的“竞争者”的本能感应和……警告。
功德魂幡在他心神中传递来一股强烈的悸动,并非渴望,而是一种面对更高位格掠食者的、源自本能的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仿佛魂幡本身,也对那骨爪蕴含的幽冥死寂本源产生了某种“食欲”?
头顶,玄镜真人布下的那缕如水波般的神念,似乎也捕捉到了渊沼鳄王处那极其短暂而诡异的能量塌陷和强烈的幽冥死气爆发,正朝着那片区域加速渗透探查而来。
前有元婴爪牙的疑心追索,后有幽冥骨爪的虎视眈眈。
徐正阳眼中寒光爆射,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升起一股更加冰冷的决绝与戾气。他如同潜伏在双重猎网下的毒蛇,将身形彻底沉入脚下翻滚的血污与尸骸深处。
神识再次铺开,更加隐蔽,更加刁钻。他放弃了那些相对显眼的战团,将目标转向城墙大阵光幕边缘、那些正与攀城妖兽和冲击魂潮搏杀的、相对孤立或受伤的金丹修士。
混乱,是唯一的屏障。
风险,伴随着机遇。
收割,仍在继续。
冰冷的数字,在血与火的喧嚣中,艰难而缓慢地攀升:八十五…九十…九十五…
距离一百,近在咫尺。而距离一千二百八十,依旧遥如星海。血潮的浪峰,正轰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