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天地,玄甲关那高达百丈、铭刻着“铜墙玄甲”符阵的城墙,此刻正承受着来自血锈荒原深处最狂野的冲击。
暗红色的天幕之下,灰黑色的魂潮洪流裹挟着无数扭曲的怨魂与残念,如亿万冤魂汇聚的死亡海啸,狠狠拍在铜墙玄甲大阵淡金色的光幕之上。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光幕剧烈地扭曲、凹陷,密密麻麻的符文在冲击下疯狂闪烁、明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幕之外,攀爬撞击的妖兽在能量对冲的刹那便化作漫天污秽的血雨肉泥,腥臭扑鼻。而光幕之内,城墙在巨力传递下剧烈震颤,脚下玄黑色的岩石传来沉闷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仿佛要将城墙上的人抛入下方汹涌的死亡洪流。
徐正阳立于城垛之后,玄黑的衣袍在腥风与能量乱流中纹丝不动,猎猎作响。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投入沸腾岩浆的万载玄冰,散发出的并非灼热,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功德魂幡缩小至尺许,静静悬浮在他身侧,暗金幡面上流淌的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一种冰冷而贪婪的渴望——它清晰地感知到了关外那片混乱战场中,无数强大魂魄在陨落边缘散发出的诱人芬芳。
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与漫天血雾,冰冷地锁定着城墙之外那片更广阔的杀戮场域。
覆海号如同漂浮的钢铁山脉,横亘于玄甲关前方,船首深海巨龙头颅喷吐出的深蓝光柱撕裂长空,精准地轰向那持镰的骷髅骑士。覆海真君立于舰首,元婴中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与那骷髅骑士眼眶中燃烧的幽绿魂火隔空碰撞,空间为之扭曲,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以覆海号为核心,上千道各色流光悍然冲出大阵光幕的庇护,如同扑火的飞蛾,又似逆流而上的利箭,狠狠扎入汹涌的魂潮与兽群之中。
那里才是真正的金丹战场,是徐正阳此行的猎场。
墨阳子、石昆、柳烟柔三人就在徐正阳附近的一段城墙上,正依托符阵光幕,奋力向下方攀爬的低阶妖兽倾泻着道法与飞剑。墨阳子脸色苍白,驾驭着一柄青色飞剑,剑光在兽群中穿梭,带起蓬蓬血雨,但每一次催动法力,都牵动着他尚未痊愈的内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石昆则咆哮如雷,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土黄色的罡气包裹着斧刃,每一次劈砍都将一头试图跃上城头的铁甲蜥砸得骨断筋折,污血碎肉溅满他虬结的肌肉。柳烟柔身姿灵动,水蓝宫袖飞舞,一道道冰蓝色的寒气符箓从她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冻结着下方冲击光幕的怨魂集合体,将其暂时封固,为同伴争取攻击的时间。
“稳住!依托大阵,别让那些骨兽靠近节点!” 一个身披黑色玄甲、气息雄浑的筑基后期统领在城墙上疾驰呼喝,声音压过爆炸与嘶吼。他是这段城墙的指挥。
徐正阳的目光仅仅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再无留恋。他的目标不在脚下这些蝼蚁般的挣扎,他的猎物,在更高处,在那片金丹陨落如雨的混乱核心。
他足尖在冰冷的城垛上轻轻一点,玄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漫天飞舞的灵光碎屑与血雾之中,如同一滴墨汁滴入翻腾的浊流,瞬间消失不见。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能量波动都未曾逸散。
九幽玄冥体赋予他近乎完美的隐匿能力,在这片混乱、能量驳杂到极致的战场上,他便是最致命的幽灵猎手。
……
城墙之外,脱离了大阵的绝对庇护,天地间的煞气与怨念瞬间浓烈了百倍,如同粘稠的毒液,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护体灵光。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徐正阳的身影出现在一片相对稀疏的空中战场边缘。这里距离覆海号的主战场尚远,但战斗同样惨烈。一头翼展超过十丈、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羽毛、生有三个狰狞鬼面的巨禽——三首鬼面雕,正发出刺穿耳膜的厉啸,卷起道道切割空间的黑色罡风,疯狂围攻着三名人类金丹修士。
这三人服饰各异,显然来自不同势力。一名身穿寒松观标志性墨绿道袍的中年修士,驾驭着一面青玉盾牌苦苦支撑,盾面上已布满裂痕;一名散修模样的虬髯大汉,挥舞着一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巨剑,剑光纵横,试图逼退鬼面雕的扑击;还有一名身披水蓝色法袍的女修,双手掐诀,不断召唤出巨大的冰棱,阻挡着鬼面雕喷吐出的污秽黑炎。
“孽畜受死!” 虬髯大汉怒吼,赤红巨剑爆发出刺目的火光,化作一道数丈长的火焰匹练,悍然斩向鬼面雕中间的鬼面头颅。这一剑凝聚了他金丹中期的全力,威势惊人。
然而,鬼面雕中间的鬼面猛地张口,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直透神魂的厉啸!无形的音波冲击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虬髯大汉的神魂之上。大汉浑身剧震,双目瞬间失神,斩出的火焰匹练也随之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鬼面雕左右两个头颅眼中凶光暴射!左侧头颅喷出一股腥臭粘稠的墨绿毒液,如同瀑布般浇向虬髯大汉;右侧头颅则猛地探出,速度快逾闪电,布满倒钩的利喙直啄大汉的天灵盖!
“小心!” 寒松观修士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催动那面布满裂痕的青玉盾牌,瞬间放大挡在虬髯大汉身前。
噗嗤!轰!
墨绿毒液大部分被青玉盾牌挡住,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盾牌灵光急速黯淡,裂痕蔓延。但仍有小股毒液溅射开来,落在虬髯大汉的手臂和肩头,护体灵光瞬间被蚀穿,血肉发出滋滋声响,冒出青烟。
更致命的是右侧头颅的啄击,利喙裹挟着撕裂空间的罡风,狠狠啄在虬髯大汉仓促抬起的火焰巨剑剑脊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火焰巨剑竟被啄得脱手飞出!虬髯大汉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如遭重锤,喷着鲜血倒飞出去,护体灵光彻底溃散。
鬼面雕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双翼一振,庞大的身躯如影随形,三张鬼面同时张开,腥风扑面,要将失去抵抗的大汉彻底撕碎。
“不!” 水蓝法袍的女修尖叫,拼命催动法力,数道巨大的冰棱刺向鬼面雕。寒松观修士也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青玉盾牌上,盾牌爆发出最后的青光,撞向鬼面雕。
然而,晚了。
鬼面雕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晃,用坚韧的翅膀硬抗了冰棱和盾牌的撞击,去势几乎不减。三张布满獠牙的巨口,已然笼罩了虬髯大汉绝望的面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点微不可察的金红微芒,在虬髯大汉倒飞路径的后方虚空悄然一闪而逝。
徐正阳如同凭空出现般,恰好位于虬髯大汉倒飞路径的后方。他的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鬼面雕全力扑杀、心神完全锁定猎物,而寒松观修士和水蓝法袍女修的救援被其硬抗、力量用老的刹那。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仿佛只是意念一动。
悬浮在他身侧的功德魂幡,幡面之上暗金纹路骤然亮起,并非展开吞噬的黑洞,而是瞬间分化出数道比发丝更细、近乎完全透明的暗金魂丝。这些魂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虬髯大汉生机彻底断绝、金丹本源开始溃散、天魂即将逸出的那一刹那,精准无比地缠绕而上。
魂丝缠绕的瞬间,一股冰冷、霸道、带着归墟寂灭气息的吞噬之力爆发。
“呃啊——” 虬髯大汉残存的意识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戛然而止的惨哼。他那倒飞的身躯猛地一僵,脸上绝望的神情凝固,随即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华,皮肤肉眼可见地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一道比之前任何伪天魂都要凝练、炽热、带着狂暴火焰气息的金红色流光,尚未完全脱离躯体,便被那数道暗金魂丝死死捆缚、拖拽,瞬间没入功德魂幡幡面之上那交织的暗金纹路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连一息都不到。
鬼面雕三张巨口合拢,撕咬在虬髯大汉那具瞬间失去所有生机的干瘪残躯上,只撕下几片破布和干枯的碎肉。它凶戾的妖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错愕,似乎不明白到嘴的“血食”为何突然失去了所有味道和能量。
寒松观修士和水蓝法袍女修的攻击也同时落空,他们只看到同伴倒飞,然后瞬间被妖禽撕碎,根本未曾察觉那稍纵即逝的暗金魂丝以及徐正阳那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身影。
徐正阳早已不在原地。
就在魂丝将那道纯粹的金丹天魂拖入魂幡的瞬间,他脚下的玄冥之力无声爆发,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在混乱的能量风暴与漫天血雾的掩护下,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缕极淡、瞬间被战场驳杂气息冲散的阴寒。
功德魂幡在徐正阳心神中发出一声满足的低沉嗡鸣,幡面之上,代表火焰的暗红纹路似乎又深刻了一丝,吞噬之力中增添了一抹狂暴炽烈的特性。一道精纯的金丹本源力量反哺而来,瞬间融入徐正阳的玄冥金丹,金丹表面那道金红寂灭微芒似乎也随之旺盛了一丝。
冰冷的数字在徐正阳意识深处跳动:一千二百七十九。
距离目标,依旧遥不可及。但这道纯粹的金丹天魂,其效力远超妖兽的伪天魂,如同久旱中的甘霖,滋养着他亟待补充的本源。他需要更多,更多。
他的身影如同战场上游离的死亡阴影,借助着每一次剧烈的能量爆炸、每一次强大妖王或修士的悍然对拼所引发的空间动荡与视线遮蔽,悄无声息地转移着方位。
目标锁定另一处战场。
一头形如巨大蜥蜴、体表覆盖着墨绿色粘稠苔藓、不断喷吐着剧毒瘴气的腐沼毒龙,正与两名金丹修士缠斗。其中一名修士似乎中了剧毒,护体灵光摇摇欲坠,脸色发青。
就在毒龙喷吐的毒瘴将那中毒修士完全笼罩、其护体灵光彻底破碎、肉身开始急速腐蚀融化的刹那,数道无形的暗金魂丝再次破空而至,精准地缠绕住那修士溃散的金丹本源,将其逸出的天魂强行掠夺。徐正阳的身影在毒瘴边缘一闪而没,留下毒龙疑惑地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被它毒瘴掩盖的极淡阴寒。
又一处。一名驾驭着银色飞梭、速度极快的金丹修士,试图凭借身法游走攻击一头体型庞大、动作相对迟缓的岩甲巨犀。他成功地在巨犀背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惹得巨犀狂性大发。然而在一次极限闪避巨犀践踏掀起的恐怖冲击波时,他操控的飞梭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是这毫厘之差!
一道凝练如实质、快得无法形容的土黄色冲击波边缘,狠狠擦中了他的护体灵光。光罩剧烈扭曲,瞬间布满裂痕。飞梭失控,打着旋撞向侧面一头正被其他修士围攻、陷入狂暴的熔岩巨蜥。熔岩巨蜥的利爪和喷吐的烈焰瞬间将飞梭连同里面的修士吞没。
在烈焰与混乱的爪影中,在修士濒死的惨叫被淹没之前,暗金魂丝如约而至,再次完成了一次无声的收割。徐正阳的身影仿佛只是战场能量乱流中一个模糊的折射,瞬间远离。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卡在目标陨落、天魂逸散的瞬间,都完美地利用着战场最混乱的掩护。如同最高明的刺客,刀锋舔血,一击即走,绝不停留。功德魂幡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这些“意外”陨落的金丹修士毕生的精华,幡面的暗金纹路愈发繁复深邃,气息节节攀升。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就在徐正阳刚刚将一名被数头飞行妖兽围攻、最终被一头黑翼雷鹏的雷霆撕碎的金丹修士天魂收入魂幡,准备再次隐遁的瞬间——
一股凌厉无比、带着浩然正气与磅礴水元之力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猛地扫过他即将消失的身影所在的那片区域。
这神念强横无比,远超金丹,带着一种统御万水的堂皇意志。是覆海号上的修士。极可能是覆海真君座下直属的金丹后期高手,在指挥全局时察觉到了这片区域连续陨落修士的异常。
神念扫过的瞬间,徐正阳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九幽玄冥体的隐匿之力竟被这股带着元婴气息的堂皇神念撼动了一丝,身形在能量乱流中显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模糊轮廓。
一股寒意瞬间从徐正阳尾椎骨窜上头顶!暴露了?
他反应快到了极致!根本来不及思考,玄冥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膻中穴内,那道金红寂灭微芒骤然爆发。
嗡!
他身周的空间,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光线发生了微妙的折射。同时,一道完全由玄冥寒气模拟而成的、带着那刚刚陨落的金丹修士最后气息波动的模糊虚影,在他左侧数丈外凭空凝聚,一闪即逝,如同修士临死前的残魂执念。
而徐正阳的真身,则在空间扭曲的掩护下,将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收敛,如同真正的幽灵,以近乎瞬移的速度,朝着下方更加混乱、魂潮与低阶妖兽冲击最猛烈的城墙根区域沉去。
那道带着浩然正气的强横神念,如同实质的触手般扫过徐正阳真身消失的位置,又猛地锁定在左侧那道一闪而逝的玄冥幻影之上。
“嗯?” 神念的主人似乎发出一声轻微的惊疑。那幻影的气息与陨落者几乎一致,且瞬间消散,如同残魂湮灭。
神念在原地盘旋了不足半息,似乎在仔细分辨。下方城墙处,一头金丹初期的骨翼妖蝠正率领大批飞行妖兽疯狂冲击着铜墙玄甲大阵的一处节点,阵法光幕剧烈波动,岌岌可危!情况紧急!
那道强横神念终究被更重要的战局牵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带着一丝未能完全确定的疑虑,转而轰向那头肆虐的骨翼妖蝠。
危机解除。
徐正阳的身影如同融入礁石缝隙的海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墙根下翻滚的污秽血泊与妖兽尸骸之中。刺鼻的腥臭与浓郁的阴煞死气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后背紧贴着冰冷、布满符文的玄黑城壁,心脏在胸腔内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方才那一瞬间的惊险并未在他眼中留下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微微抬头,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厮杀与混乱的能量流,再次投向那金丹陨落如雨的高空战场。功德魂幡在心神中传递着更加迫切的渴望。收割,必须继续。
然而,就在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再次悄然铺开,准备锁定下一个“意外”目标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熟悉气息,如同毒蛇的芯子,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玄冥魂胎的感知深处。
这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生灵的纯粹毁灭与腐朽意志!与巴隆尸体上残留的、与那幽冥骨爪同源的气息如出一辙!
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如同弥漫在空气中,混杂在滔天的怨念与血腥里,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活性”!
徐正阳玄黑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那道爪痕的主人……那潜藏在血锈荒原深处、如同播种般在强大猎物身上留下标记的恐怖存在……它的“触须”,或者说,它的“收割者”,竟然也潜伏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之中!
黄雀之后,还有毒蛇。而这条毒蛇,此刻已与他同处一个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