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终于到了正日子。
卯时刚过,天边才泛起那么一丁点鱼肚白,整个北凉王府,不,是整座北凉城,就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徐凤年被“恩准”,可以在他那偏僻院落的门口,远远地“观礼”。
说是观礼,其实连祭天队伍的尾巴都瞅不见几根毛,顶多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鼓乐声,还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山呼海啸般的万民叩拜声。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锦袍,那是以前的旧衣服,如今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更衬得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胸口的伤,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点牵扯。
院门口,特意给他搬了张椅子。
老黄,剑九黄,就那么佝偻着背,站在他身后,像一截枯木桩子。
徐凤年扶着冰凉的门框,目光投向王府主道延伸的方向。那里,金戈铁马,旌旗招展,一派庄严肃穆。王府的供奉、客卿、将领、属官,一个个衣甲鲜明,神情肃然,簇拥着那顶象征北凉最高权力的华盖,缓缓向着城外祭天台而去。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肃穆与紧张。
唯独他,徐凤年,北凉王世子,像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看客,被隔绝在这场盛事的光环之外。
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
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他淹没。心头那股子不甘,更是如同野草般疯长。凭什么?就因为他练武不成?就因为他被认为是“不祥”?
他想起这些年,为了不让父亲失望,他偷偷摸摸地尝试过多少种内功心法,吞过多少据说能改善体质的苦药汤子,结果呢?丹田气海依旧跟个漏勺似的,存不住半分真气。
想起父亲徐骁那越来越沉的目光,从最初的期盼,到后来的失望,再到如今近乎漠然的放弃。
他,徐凤年,难道真的就是北凉王府最大的那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弃子?
“咳……”他低低地咳了一声,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心头那股子郁气堵得慌。
然而,就在这股绝望要将他吞噬的当口,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乍现的火星,突兀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难道,我就只能这样认命?
就因为他们说我不行,我就真的不行了?
这北凉,这王府,这世子之位……若真是弃子,那弃子,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活法?
这念头一生出来,便像一粒种子,落进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缝隙,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蛮横劲儿,开始悄然生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此刻竟是闪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带着些许叛逆与倔强的微光。
剑九黄站在他身后,将世子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看透了徐凤年此刻内心的翻涌。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坎,也只能自己迈。
……
王府之外,通往祭天台的各条主干道,早已是人山人海。
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都想一睹北凉王祭天的盛况。孩童们被大人扛在肩头,兴奋地指指点点。小贩们则见缝插针地叫卖着吃食和香烛。整个北凉城,都沉浸在一种庄严而又热烈的节日氛围之中。
谁也不知道,在这份热闹与庄严之下,正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
马厩,角落那间破败的小屋里。
陈凡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随意地搭在身上。
【望气术】早已提升到极致,他的精神感知,如同水银泻地,细无声息地覆盖着整个王府,尤其是祭天台方向的气机变化。
北莽密探头目那几股凝练的“灰黑色气运”,依旧潜伏在废弃冰窖附近,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而王府高层,特别是徐骁和李义山所在的核心区域,气运则更加凝练厚重,隐隐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
“匿名信”已经送出去了,就看那位“毒士”李义山,还有徐骁那老狐狸,有没有这个本事,在祭天大典开始前,把那几颗要命的“引煞圭”给挖出来了。
不过,就算挖出来了,陈凡也不担心。
他的目标,始终是那份“S级综合机缘”。
混乱,才是他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那一声钟响,那一场预料之中的骚乱爆发。
……
徐凤年站在院门口,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远处那些忙碌的王府下人。
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提着水桶、低头匆匆走过的杂役身上顿了一下。
那杂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不知为何,徐凤年总觉得那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尤其是对方身上那一闪而逝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波动……
像,太像了!
像极了前些日子在马厩里,那个看似懒散,却一语点醒了他修炼关键的马夫!
会是他吗?
徐凤年眉头微蹙,想要再仔细看时,那杂役已经拐过墙角,消失不见了。
是他多心了?还是……
……
祭天高台之上。
徐骁一身玄黑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平天冠,神情肃穆,渊渟岳峙。
北凉的风,吹动他冕冠上的垂旒,也吹动他鬓角的微霜。
他能感觉到,今日的风,似乎比往常要更冷冽一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躁动与不安。
是错觉吗?
李义山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神色凝重。昨夜那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指出的隐患太过惊悚,虽然已经加派人手秘密排查,但时间仓促,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咚——!”
悠扬而沉重的钟声,从祭天台中央的巨型铜钟处响起,传遍四野。
“咚——!”
“咚——!”
三声钟鸣,宣告着祭天大典,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