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踏入天枢城商会总部的议事大厅时，我的步伐依旧沉稳。
今日，这里汇聚了天枢城几乎所有排得上号的商行代表，他们或是家族的掌舵人，或是手握实权的管事，每一个人的决定，都可能影响这座商业巨城的脉搏。
而我，苏檀儿，今日要撼动的，正是他们深植于骨髓的利益权衡。
大厅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或精明、或审慎、或带着几分傲慢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
我走到早已备好的讲台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诸位同仁，长话短说。”我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压过了低低的议论声，“想必各位都已清楚，前线战事吃紧，将士们浴血奋战，然而粮草军械却已捉襟见肘。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懂。若天枢城失守，我们的万贯家财，百年基业，又将安附？”
一番话掷地有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面露凝重。
然而，这份凝重很快被更现实的考量所取代。
“苏大小姐，此言不假。”一位身着锦缎，体态微胖的王掌柜率先开口，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只是，这军需乃是无底洞，我等小本经营，若是尽数投入，万一周转不灵，岂不是自家先要倾覆？”
“王掌柜说的是啊！”立刻有人附和，“再者，这兵荒马乱的，物资运送本就艰难，若是中途有个三长两短，那损失谁来承担？”
“朝廷的拨付款项，向来拖沓，我等垫付得起一时，垫付不起一世啊！”
质疑声、担忧声此起彼伏，如同预料中的一般。
人心逐利，无可厚厚非。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喧嚣声渐小，才再次开口：“诸位的担忧，檀儿明白。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城破，我们今日所吝啬的，明日便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我们所守护的，亦将荡然无存！”
我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试图唤醒他们更深层次的危机感。
然而，效果似乎并不显着。
大多数人依旧面露犹豫，眼神闪烁，显然在盘算着自己的得失。
他们习惯了在商场上精打细算，将风险降至最低，此刻要他们拿出真金白银去支援一场胜负未卜的战争，无异于让他们剜肉。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我几乎要感到一丝绝望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诸位，苏大小姐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情况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险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梁山波大步流星地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他今日一身劲装，不复往日商人的圆滑，反而多了几分江湖人的豪气与凝重。
他走到我身侧，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
“梁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皱眉问道。
梁山波冷笑一声：“什么意思？我梁某近日得到一些消息，那妄图颠覆我天枢城的天机子，其手下爪牙，早已渗透进城内，他们不仅在散布谣言，动摇人心，更在暗中筹划，试图囤积居奇，甚至……破坏我们任何试图筹集粮草的计划！”
“轰！”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什么？天机子的人已经进城了？”
“破坏筹粮？他们好大的胆子！”
“梁老板，你这消息可属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间，议事大厅内炸开了锅，刚才还因为利益而犹豫的商人们，此刻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惧和愤怒交织的神色。
如果说前线失利对他们而言还隔着一层，那么天机子的爪牙就在身边，随时可能对他们下手，这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们感到了切肤之痛。
我心中一凛，感激地看了一眼梁山波。
他这番话，无疑是一剂猛药，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利益损失，转移到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之上。
面对众人的惊疑和追问，梁山波掷地有声：“我梁山波以项上人头担保，消息绝无虚假！前几日，我名下粮铺便有数批粮食险些被人以阴损手段污染！幸亏发现及时，才未酿成大祸！这些人，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让我们在前线将士最需要支援的时候，内部先垮掉！”
人群中的骚动更大了，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我抓住这个时机，再次朗声道：“诸位！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梁老板带来的消息，更加印证了我们支援前线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我们不仅要跟敌人作战，还要跟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猛兽斗争！天机子越是想破坏，我们就越是要团结起来，把粮草物资送到前线去！”
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坚定地迎向每一个看向我的人。
“可是，苏大小姐……”王掌柜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带着商人特有的谨慎，“即便如此，风险依然存在。我们若是出资出物，万一……”
“没有万一！”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苏檀儿，今日在此立誓！凡响应号召，支援前线的商行，若因此次行动蒙受任何直接损失，所有亏空，由我苏家，由我苏檀儿个人，一力承担！我将以苏家百年清誉，以及我个人所有资产为此担保！”
此言一出，全场骤然一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以个人名义担保如此巨大的风险，这在天枢城的商界历史上，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行为了，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豪赌！
梁山波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但旋即化为钦佩。
短暂的寂静后，终于有人颤声开口：“苏大小姐……此话当真？”
“当真！”我挺直脊梁，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苏檀儿，一言九鼎！”
我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要想让他们放下顾虑，就必须给他们一颗定心丸，一颗足以让他们甘愿冒险的定心丸。
而我，苏檀儿，就是这颗定心丸！
大厅内，气氛开始微妙地转变。
最初的震惊过后，一些人的眼中开始闪烁起复杂的光芒。
有敬佩，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我的决心所感染的动容。
“好！苏大小姐有如此魄力，我张家，愿捐出粮草五百石，棉布三百匹！”一个素来与苏家交好的中年商人猛地一拍桌子，高声说道。
“我李记药行，愿捐出金疮药、疗伤药材共计十箱！”
“我赵氏布庄，也愿……”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我的决绝和梁山波的警示双重作用下，终于有商行开始松口。
虽然响应者并非全部，捐献的数量也远不足以支撑庞大的军需，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一缕冲破阴霾的曙光。
我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分。
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灯光下微微闪亮。
会议在一片激烈的讨论和最终的承诺声中结束。
最终，有七家商行明确表示愿意提供部分物资，另有十余家表示会回去商议，尽快给出答复。
这结果，比我预想的最坏情况要好上一些，但离真正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送走了最后一批商人，议事大厅内只剩下我和林缚，以及一直默默支持我的梁山波。
“檀儿，你今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梁山波长舒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叹，“以个人名义担保，这份胆识，天枢城找不出第二个。”
我苦笑一下：“梁大哥过誉了，我也是被逼无奈。若非如此，恐怕今日一粒米都筹不到。”
林缚一直沉默着，此刻才缓缓开口，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忧虑：“檀儿，你这么做，风险太大了。天机子的人既然已经开始行动，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筹集的这些物资，从收集到运输，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我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明白。所以，我们不仅要筹集物资，更要确保这些物资能够安全抵达前线。梁大哥，今日多谢你仗义执言，揭露了天机子的阴谋。”
梁山波摆了摆手：“分内之事。天机子狼子野心，若真让他得逞，我等皆是亡国奴。只是，檀儿，今日响应者虽有，但大部分人仍在观望。天枢城真正有实力，能够一锤定音的几大巨头，如钱家、孙家、周家，今日都未明确表态。他们的态度，至关重要。”
我深以为然。
这几家，才是天枢城商界的真正支柱，他们若是肯鼎力相助，物资问题便能解决大半。
“我知道。”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连日的殚精竭虑让我感到一阵疲惫，“明日起，我打算亲自登门拜访这几位。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夜色已深，窗外的灯火阑珊。
前路依旧漫长，挑战也更加严峻。
天机子的黑手已经伸了过来，我们必须跑得更快，准备得更充分。
林缚沉吟片刻，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然后他看向我，语气坚定地说道：“檀儿，你若要去拜访他们，我倒是有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