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程坐在廊下,乌黑的眼睛依旧带着孩童的懵懂,专注地看着。
他看不懂那些精妙的剑招变化,也说不清彦卿哥哥的剑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但那种感觉——那种仿佛金人笨重挥舞、随时可能“砰”地散架的紧张感,似乎真的淡去了许多。
现在的剑光,看着更舒服,更……安心?
小家伙的小眉头不再像上次那样紧紧皱着,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嘴因为含着蜜饯而微微鼓着。
只有彦卿自己知道,这看似微小的变化之下,是剑道上一次堪称脱胎换骨的领悟。
自从那日听了小家伙懵懂的“金人”之喻,再结合将军的指点,他苦苦思索、尝试,终于抓住了那玄之又玄的“柔”之真意。
将沛然的锐气内敛,如同将奔涌的江河纳入更深的河道,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收束凝练后爆发出更持久、更可控的威能。
他感觉自己的剑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动都更加得心应手,与自身的气息浑然一体。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兴奋的光芒,他有绝对的信心,下次再“偷袭”将军,定能让他大吃一惊!
一套剑法练完,收剑回鞘。
彦卿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气息微喘,但脸上却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的神采。
他走到云归程身边坐下,拿起石桌上的水壶灌了几口水,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庭院里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过剑兰叶片的细微沙沙声。
也许是练剑后的酣畅淋漓让心情格外放松,也许是身边这个安静懵懂的小家伙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倾诉,彦卿望着庭院一角那丛坚韧的剑兰,琥珀色的眼眸里渐渐染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他忽然很想和这个小东西说说将军的事。
“小归程”
彦卿的声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充满向往的清越,打破了宁静
“你知道吗?将军他……真的很了不起!”
云归程含着蜜饯,小脑袋微微歪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彦卿突然变得格外明亮的侧脸。
“在将军担任罗浮将军的这些年里……”
彦卿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仙舟联盟的元帅大人,都亲自点名,请将军率军亲征域外战场,一去就是整整三百年!”
少年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
“整整三百年啊!外面是无穷无尽的丰饶孽物,虎视眈眈!可将军,就靠着他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一次次地识破敌人的阴谋,一次次地击退那些可怕的入侵!
将军他从来都不是坐在后面指挥,他是真的身先士卒!提着阵刀‘石火梦身’,冲锋陷阵,叩关斩将!那些质疑将军能力的声音,全都被他用一场又一场的胜仗,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彦卿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铁血峥嵘的岁月
“也是将军,为我们仙舟罗浮,守住了将近三百年的安稳日子。”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恢弘而残酷的战场画面:
星海之间,巨大的星槎列阵,炮火交织如网。
丰饶孽物如同潮水般涌来,形态狰狞可怖。
而在战阵最前方,那道银白的身影是如此耀眼。
他挥动着巨大的阵刀,刀光所至,孽物灰飞烟灭。
金色的、顶天立地的神君虚影在他身后显现,如同守护仙舟的不灭战神,每一次挥臂都带起毁天灭地的威能,涤荡群魔。
那是何等震撼人心的威严与力量!
彦卿说得心潮澎湃,琥珀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充满了对那强大身影的无尽向往
“后来,第三次丰饶民战争爆发,那些孽物集结了庞大的联军,气势汹汹。
可将军呢?他悍然不惧,亲自率领我们云骑最精锐的部队,驻守在仙舟最危险的边境线上!
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硬是让那些凶残的丰饶孽物,无法踏足仙舟疆域半步!”
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感,仿佛在诉说一个不朽的传奇
“这七百年间,仙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战乱了……丰饶孽物的侵袭,宇宙各处爆发的动乱……
每一次,都是将军!是他以一己之力,运筹帷幄,带领着无数云骑将士,一次次地击退强敌,守护着仙舟的平安,让出征的将士们能够……平安归程!”
“平安归程”四个字,彦卿说得格外清晰有力,带着少年心中最朴素的信念和最崇高的敬意。
他沉浸在将军辉煌战绩带来的激动情绪里,脸上是纯粹的崇拜与向往,仿佛能亲眼看到神君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无上威仪。
然而,他身边的云归程,却在他激昂的话语中,慢慢地、慢慢地顿住了。
小家伙嘴里的蜜饯似乎都不那么甜了。
他乌黑的眼睛里,那层懵懂的好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茫然。
彦卿哥哥说的那些话,他其实听不太懂。什么“域外战场”、“丰饶孽物”、“叩关斩将”、“边境驻守”……
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和陌生。
但是,他听懂了几个字——“三百年”、“七百年”、“每一次”、“都是将军”、“一己之力”……
小家伙的小脑袋瓜努力地运转着。
三百年……七百年……那是多久?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将军每天陪他的时间,哪怕只有半天,他都会觉得很长很长,长到可以听将军讲完好多好多的故事,吃完好多好多的点心。
可是,彦卿哥哥说,将军在外面打仗,一去就是三百年?
而且,这七百年里,一直在打仗?一直在保护别人?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归程空茫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景元将军……这样一直一直保护着大家,一直一直打仗……会很累很累的吧?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地压在了他小小的心口上。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越过回廊,投向将军卧房的方向。
仿佛能穿透那紧闭的门扉,看到里面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会把他抱在怀里、会给他喂饭、会哼歌哄他睡觉的白发身影。
小家伙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乌黑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那情绪懵懂而纯粹,像初春枝头凝结的第一滴露水,沉甸甸地坠在他清澈的眼底。
阳光依旧温暖,庭院里的剑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彦卿还在兴奋地说着将军指挥若定、神君显威的英姿。
而云归程小小的身影坐在回廊下,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名为“将军的疲惫”的薄纱笼罩着,陷入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无声的心疼里。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石凳光滑冰凉的一角,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将军披风柔软温暖的触感。
将军……三百年,七百年是多久呢?归程好像不知道。
三百年,七百年,你可以陪我讲完所有“静待下回分析”的书。
唔……所以究竟是多久呢?
老规矩,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