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的手在茶盏沿上抖了抖,茶沫子溅到我手背,凉丝丝的。\"姑娘,周瑞家的在外头候着,说是赵姨娘房里送来的信。\"她声音压得低,像怕被风吹散。
我垂眼盯着茶盏里晃动的人影,指甲掐进掌心——赵姨娘的人,来得倒巧。
\"让她进来。\"我擦了擦手,接过紫鹃递来的月白缎面坎肩披上。
廊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瑞家的掀帘子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匣上的珠串叮铃作响。
她手里攥着个青布封套,指节发白,见了我也不拜,只把信封往桌上一放:\"我们姨娘说了,林姑娘若识趣,便趁早把元妃娘娘的事解释清楚。\"
我捏起信封,封蜡是新的,带着赵姨娘惯用的沉水香。
拆开时指尖发涩,信纸边角沾着星点墨迹,像是仓促写成。\"若再纠缠,恐有不测\"几个字刺得我眼皮跳——好个赵姨娘,倒把自己摘得干净,倒像是替人传信的。
\"回你家姨娘,我领情了。\"我把信折好收进袖中,周瑞家的扫了眼我脸色,转身要走时又顿住:\"林姑娘可知道,王夫人昨儿个在佛堂跪了半夜?\"她嘴角扯出半分笑,\"说是替元妃娘娘祈福呢。\"
门帘落下的瞬间,我攥紧了信。
王夫人?
赵姨娘?
这两人从前一个端着正室架子,一个躲在偏院使阴招,何时串到一处了?
案头的沙漏沙沙响,我盯着漏底的金砂,忽然想起昨夜那片通灵玉的残片——宝玉的玉向来贴身戴着,怎会碎成残片落在我窗台上?
\"紫鹃,去请宝二爷来。\"我翻出个檀木匣,将信小心收进去,\"就说我有要紧物事托他转交老祖宗。\"
宝玉来的时候鬓角还沾着露水,大概是从园子里直接跑过来的。
他掀帘子的动作太急,门框撞得吱呀响:\"林妹妹,什么事这么急?\"我把檀木匣递过去,见他指腹在匣盖上摩挲:\"这是...赵姨娘的信?\"
\"你且别问。\"我望着他眼底的关切,喉头发紧——这是最后一次能信他的机会了。\"你把匣子交给老祖宗,只说...是我求她主持公道的凭据。\"他欲言又止,最终只重重点头,转身时袍角扫过我脚边的炭笔,在青砖上划出道浅痕。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穿堂外,我扶着桌沿坐下。
案上的炭笔纸页还摊着,\"四月初三\"那个节点被我涂得漆黑。
最后一次回溯机会...我摸出颈间的银锁,那是穿越时唯一带来的物件,此刻正发烫。
窗外竹影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推我——再不改,就真的来不及了。
闭眼的瞬间,天旋地转。
等再睁眼,月光正漫过赵姨娘的窗棂。
我贴着廊柱屏息,听见房里传来王夫人的声音:\"那小蹄子最是会哄老祖宗开心,若不趁着元妃的事除了她,咱们以后更难行事。\"
\"夫人放心。\"赵姨娘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瓷片,\"那药方笔记我已塞进她妆匣,太医院那边也打点好了,就说她私自改了元妃的方子。\"
\"糊涂!\"王夫人拍了下桌子,\"老祖宗最疼她,没实证怎动得她?
你明日差人送封信,逼她自己乱阵脚。
等她慌了神,咱们再拿那假笔记做文章...\"
我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原来如此——元妃中毒是幌子,药方笔记是陷阱,连赵姨娘的信都是激将法。
回溯的眩晕感突然涌上来,我扶着墙稳住身形,听见王夫人又道:\"还有宝玉那玉...你让贾环想法子碎了,就说是那小蹄子克的。\"
\"叮\"的一声,我颈间的银锁突然坠地。
房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我心下一凛,转身就跑。
风灌进领口,吹得后颈发凉——回溯时间要到了。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我瘫在椅子上,额角全是冷汗。
紫鹃端着参汤进来,见我脸色发白,惊呼:\"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摆摆手,指着案上的纸页:\"去把三姑娘请来。\"
探春来得很快,发间的茉莉还沾着晨露。
我把连夜写的密谈记录推给她,墨迹未干:\"这是赵姨娘和王夫人的对话,你且收好了。
等老祖宗问起,你便原原本本念出来。\"她翻着纸页的手在抖:\"林姐姐,这...这是你...\"
\"别问。\"我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是她管家时磨出来的。\"你只记得,明日议事时,无论谁问,都要把这记录呈给老祖宗。\"她重重点头,将纸页仔细收进怀里:\"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次日卯正,贾母的议事厅里坐满了人。
王夫人端坐在左首,鬓角的珍珠簪子闪得人眼晕。
她一见我进来,便沉下脸:\"林丫头,元妃的方子可是你改的?
太医院院判说...\"
\"舅母说的可是这个?\"我取出那本伪造的\"药方笔记\",翻到被我做了标记的页脚,\"这味朱砂,太医院记的是三钱,笔记上写的是五钱。
可元妃娘娘的脉案里,分明写着'心火过旺,朱砂当减'。\"我抬头看向贾母,见她眯起眼盯着笔记,\"若真是我改的,怎会连最基本的药量都弄错?\"
厅里响起抽气声。
王夫人的手指在椅把上抠出个印子:\"你...你这是强辩!\"
\"我可没强辩。\"我看向探春,她会意,从袖中取出密谈记录:\"老祖宗,这是林姐姐让我呈给您的。\"
贾母接过记录,才看两行便拍了桌子:\"好个王夫人!
好个赵姨娘!\"她气得胸口起伏,\"元妃还在病中,你们倒先算计起自己人来了!\"
王夫人\"扑通\"一声跪了,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老祖宗明鉴,我...我也是被赵姨娘哄的!\"赵姨娘早瘫在地上,哭嚎着直磕头:\"奴才该死,奴才糊涂...\"
我扶着廊柱退到廊下,耳中嗡嗡作响。
风掀起我的裙角,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廊柱上的红漆变成了淡青,石狮子的眼睛歪到了腮边。
我攥紧银锁,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不该改太多。\"
黄昏时,紫鹃扶我回房。
镜中的人影晃了晃,像浸在水里的月亮。
我按住胸口,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这是时间错位的征兆,我早有预感。
可当指尖触到镜面上自己逐渐模糊的轮廓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窗外的竹影又开始摇晃,像在诉说什么。
我摸出那片通灵玉的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能被轻易改写的命运。
只是这一次,我偏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