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紫鹃推醒的。
窗纸泛着鱼肚白,她手指发颤:\"姑娘,忠顺王府的人天没亮就叩了角门,说要见老祖宗。\"
我掀开锦被坐起,鬓边银簪撞得青玉枕叮当响:\"他们说什么了?\"
\"说是...\"紫鹃咽了咽唾沫,\"说是若能将姑娘许作侧妃,便立刻奉上元春姑娘的解毒良方。\"
我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昨夜三更的马蹄声原是这个由头——忠顺王府看准了元妃病危、贾府无计可施,竟拿我当筹码。
\"老祖宗呢?\"我抓过外裳往身上套,绣着玉兰花的袖口扫过妆台,脂粉盒骨碌碌滚到地上。
\"老太太在正厅,方才摔了茶盏。\"紫鹃蹲下身捡粉盒,声音闷闷的,\"可到底没当场回绝,只说要更衣,着人把使者请去偏厅用茶。\"
我踩着晨露往正厅跑,廊下青砖被霜打湿,滑得人踉跄。
远远听见正厅里传来瓷器碎裂声,王夫人的哭腔混着贾母的咳声:\"我这把老骨头,难道要拿外孙女的终身换...换...\"
\"老祖宗。\"我扶着门框站定,见贾母正攥着帕子擦眼,帕角洇着茶渍。
她抬头见我,眼底的怒火烧得更旺:\"颦儿,你说这门亲...如何?\"
我往前走两步,靴底碾过一片碎瓷。\"他们当我是棋子。\"我盯着贾母鬓边那支翡翠扁方——那是当年太皇太后赏的,\"可棋子若有了手,倒要看看是谁在拨弄棋盘。\"
贾母的手抖了抖,扁方上的翡翠晃出冷光。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烫得惊人:\"你...可是想起那东西了?\"
我点头。
昨夜抄账册时,探春说\"药引\",老太太自然懂——当年太祖皇帝为褒奖我外祖林如海的祖父护驾有功,赐过一道手谕,藏在太庙后殿的密室里。
那东西不仅是免罪铁券,更是悬在忠顺王府头顶的利剑。
\"去取。\"贾母松开手,指节叩了叩桌案,\"带着宝玉,他昨日说要学。\"
我转身时,正撞上进门的宝玉。
他发冠歪着,腰间玉牌碰得叮当响,眼底青黑:\"我都听见了。\"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昨夜我翻了《周礼》,太庙后殿的机关...我记得。\"
我们是在卯正三刻进的太庙。
晨雾裹着松柏香漫进来,供桌上的檀香只剩半截,烟灰落在\"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上。
宝玉熟门熟路绕到后殿,指尖在第三块砖缝里一按——那是他小时候跟着贾赦祭天时偷记的。
\"咔\"的一声,墙上露出半尺见方的暗格。
我踮脚去够,指尖触到个裹着黄绫的木匣,匣上\"御赐\"二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打开。\"宝玉的声音发紧,\"我守着门。\"
木匣里的手谕展开时,晨雾突然散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绢帛上,\"特赐忠正公林氏,后世子孙有犯,除谋逆外皆可免死\"的朱批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把它仔细卷好塞进袖中,听见前殿传来脚步声——是忠顺王府的使者,带着太医院院判周承业。
\"周大人不是说元妃的毒无药可解?\"使者的声音像块磨钝的刀,\"怎么这会子倒跟着来太庙?\"
\"王爷交代过,要看着贾府诚心。\"周承业干咳两声,\"这手谕...总得验验真假。\"
我和宝玉对视一眼。
他抄起供桌上的铜鹤烛台,作势要砸向香案——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
\"什么人?\"使者的声音拔高,\"出来!\"
我掀帘走出去,袖中手谕被攥得发皱。
周承业一见我,脸立刻白成纸:\"林...林姑娘?\"
\"周大人昨日在太医院追着我跑,今日倒不认得人了?\"我冷笑,展开手谕,\"忠顺王府勾结太医院,往元妃药里下慢性蛊毒,又趁人之危逼婚。
使者大人可知道,这叫什么罪?\"
使者的手指掐进腰间玉佩,翡翠雕的麒麟裂了道缝:\"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从怀里掏出抄好的账册,\"太医院去年十二月进的西域红珊瑚,本该入药,却被送到忠顺王府做了妆匣。
周大人的账房先生,可在供状上按了手印。\"
周承业\"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砖上:\"是王爷逼的!
小的只是...只是...\"
\"住口!\"使者挥袖要打,被宝玉一把攥住手腕。\"欺君之罪,当诛九族。\"宝玉的声音比晨露还冷,\"林妹妹,你说该怎么办?\"
我望着使者发颤的嘴角,突然把账册递给跟来的贾母近侍:\"交给老祖宗。
就说...元妃的药引,找到了。\"
近侍福了福身,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
三日后,京中便传起话来:元妃中毒案已有定论,幕后黑手被老太太拿住了。
忠顺王府的帖子再没送进贾府,太医院连夜换了元妃的药方——是我从现代医书里抄的,加了半钱朱砂镇惊。
七日后我去看元妃,她靠在软枕上,气色比先前好了三分。\"林妹妹,\"她拉着我的手笑,\"我听老太太说,你去了太庙?\"
我点头,没敢说手谕的事。
出来时在廊下遇见宝玉,他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药商新送的补药,说是忠顺王府的人亲自押来的。\"
我接过锦盒,突然一阵头晕。
扶着廊柱站稳时,眼前闪过昨夜的画面——我明明回溯了三次,可今日再试时,竟只能回溯两次了。
\"你怎么了?\"宝玉扶住我,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
我抬头看天,朝阳刚爬上飞檐。\"没事。\"我笑,\"许是累着了。\"
他没再问,只是跟着我往潇湘馆走。
路过沁芳闸时,水面映着我们的影子,我突然想起昨夜在灯下誊抄账册时,紫鹃说的那句话:\"姑娘,你最近总说梦话,什么'次数不够了'?\"
我摸着袖中已经褪了色的手谕,忽然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当晚我在潇湘馆翻医书,烛火忽明忽暗。
我合上书页,闭眼尝试启动回溯——往常熟悉的眩晕感没有出现,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窗外竹叶沙沙响,像谁在耳边低语:\"小心了,有些事,不是你能改的。\"
(次日清晨,我在案头发现半块碎玉,正是宝玉那通灵玉的残片。
紫鹃端茶进来时欲言又止:\"姑娘,昨夜...好像有人在院外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