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炭盆里噼啪作响的火星,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邢夫人的轿帘在记忆里翻涌——半只翡翠护甲,那是她前日在佛堂里念《金刚经》时我见过的,护甲上雕着并蒂莲,莲瓣边缘还嵌了米粒大的东珠。
\"林姑娘?\"平儿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她蹲在地上捡药渣,发顶的珍珠簪子晃了晃,\"可要我去回二奶奶?\"
我望着贾母烧得通红的脸,她攥着我的手滚烫,像块要化的火炭。
张太医还瘫坐在地上,药箱里滚出的麻沸散瓶子在青砖上骨碌碌转,瓶颈撞在他鞋尖。
他喉结动了动,我突然想起今早他来请脉时,王善保家的特意绕到他身侧,用帕子掩了掩口鼻——那帕子上的茉莉香粉,分明是邢夫人院里特有的。
\"平儿,你先带张太医去偏厅。\"我弯腰捡起麻沸散瓶子,瓶身有指腹大的凹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磕过,\"告诉外头的婆子,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放他走。\"
平儿应了声,伸手去搀张太医。
他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甩开平儿的手,膝盖在青砖上蹭出刺啦声:\"林姑娘明鉴!
老朽真不知药里有马钱子......\"
\"那你可知麻沸散是做什么用的?\"我捏着瓶子晃了晃,\"太医院的大夫给老太太治病,带这东西做什么?\"
他的脸瞬间白过窗纸。
我听见廊下有脚步声,转头正撞上周瑞家的端着药碗进来。
她看见地上的狼藉,手一抖,药汁溅在袖口:\"这......这是怎么了?\"
\"周姐姐来得正好。\"我把麻沸散瓶子塞进她手里,\"劳烦你去太医院问问,正经太医给人瞧病,可会带这种东西?\"
周瑞家的捏着瓶子的指尖发颤,目光扫过张太医,又扫过贾母。
我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姐姐,\"我放软声音,\"老太太昨儿还念叨你炖的雪梨羹甜,说比厨房里的小丫头们强十倍。\"我顿了顿,\"可要是有人想让老太太永远喝不上这羹......\"
她的睫毛猛地一颤。
我知道她的软肋——她男人周瑞在赖升家的手下当差,可她打小跟着王夫人,最见不得老太太受委屈。
果然,她攥紧瓶子,指甲在瓶身上压出白印:\"我这就去。\"
等周瑞家的走了,我才敢松口气。
靠在床柱上时,后颈全是冷汗。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这是今日第三次回溯的机会。
我闭了闭眼,让今日的画面在脑子里倒带:张太医掀药箱时,铜锁磕在案角的位置;王善保家的打翻药渣时,脚尖故意往我脚边蹭了蹭;邢夫人的轿帘掀起时,风里飘来的沉水香——比她往日用的更浓,像是要掩盖什么。
\"姑娘?\"小丫头紫鹃捧着温水进来,\"老太太该喝药了。\"
我接过药碗,吹凉了喂贾母。
她喝到第三口突然呛咳,浑浊的眼睛却亮了些:\"玉儿,你......\"
\"老太太歇着。\"我替她擦了擦嘴角,\"等周姐姐回来,咱们就知道是谁在捣鬼了。\"
黄昏时周瑞家的回来,鬓角的珠花歪了。
她掀门帘的动作太急,带得门框上的红绸穗子乱晃:\"太医院说,麻沸散是外科用的,寻常请脉断不会带。\"她压低声音,\"我还问了刘太医,他说张太医上个月递了告老折子,可太医院根本没批——他这是私自出的宫!\"
我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果然,邢夫人的手伸得够长,连太医院都能买通。
\"林姑娘,\"周瑞家的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瞧着王善保家的今日眼神不对,昨儿我去给二奶奶送东西,看见她抱着个锦匣子进了邢夫人房——那匣子是乌木嵌螺钿的,邢夫人向来宝贝得紧。\"
我心里的弦\"铮\"地一响。
乌木螺钿匣,我在邢夫人房里见过,她说是大老爷从南边带回来的,里头装着她的陪嫁金叶子。
可王善保家的抱着那匣子,总不会是去送金叶子的。
\"周姐姐,\"我盯着她发颤的指尖,\"咱们今夜就把这事捅到老太太跟前。\"
周瑞家的倒抽口凉气:\"老太太刚退了烧......\"
\"再拖下去,保不准又要出什么事。\"我摸了摸贾母的手背,她的热度总算退了些,\"老太太最恨底下人糊弄她,咱们把药渣、麻沸散都摆出来,她心里有数。\"
周瑞家的咬了咬嘴唇,终于点了头:\"我去叫平儿来帮忙。\"
夜里掌灯时分,我守在贾母床前。
她靠在软枕上,虽然还有些乏力,眼睛却亮得很。
我故意把药渣子倒在铜盘里,又把麻沸散瓶子搁在旁边:\"老太太,您瞧这药,张太医说是川穹,可我闻着像马钱子。\"
贾母的手指在锦被上敲了敲:\"马钱子?
我记得当年孙大人家的老夫人就是吃了这东西,浑身瘫软说不出话。\"
\"正是。\"我拿起药渣里的深褐根须,\"更蹊跷的是,这药方子是王善保家的送来的。\"
\"王善保家的?\"贾母的眉毛拧成个结,\"她不是跟着邢夫人当差?\"
我还没答话,外头就传来通报声:\"邢夫人到——\"
门帘被掀起,邢夫人踩着香色实地纱裙进来,鬓边的珍珠点翠步摇颤了颤。
她先给贾母请了安,才抬眼瞧我:\"林姑娘这是......\"
\"大嫂子来得正好。\"贾母指了指铜盘,\"你瞧瞧这药,说是给我治病的,倒像要我的命。\"
邢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凑过去看了看,又退后半步:\"老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我也是听人说他瞧妇科最是稳妥......\"
\"太医院的老人会私自出宫?\"我打断她的话,\"太医院的老人会带着麻沸散来请脉?\"我举起麻沸散瓶子,\"周姐姐刚从太医院回来,说这东西根本不是给老太太用的。\"
邢夫人的手指绞着帕子,帕子上的并蒂莲绣得极精致,和她护甲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我......我也是一片孝心,哪里知道他......\"
\"大嫂子的孝心,老太太自然知道。\"贾政从外头进来,手里还攥着白天那截药渣,\"可这药里的马钱子,总不能是孝心变出来的吧?\"
邢夫人的脸涨得通红,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王善保家的撞开廊下的门冲进来,鬓发散乱,眼眶发红:\"老太太明鉴!
这药是我替张太医拿的,可我真不知道里头有问题!
都是我蠢,被张太医骗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可眼神却往邢夫人那边飘。
我望着她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白天她打翻药渣时,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绸——那是邢夫人赏给心腹的,说是从苏州刚进的料子。
\"王善保家的!\"贾母拍了拍床沿,\"你当我老糊涂了?\"
王善保家的扑通跪下,膝盖撞在青砖上的声音闷响。
邢夫人的手指在帕子上绞出个褶子,我听见她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嗯\"声,像是叹气,又像是催促。
我攥紧了袖中的麻沸散瓶子,瓶身的凹痕硌得手心生疼。
王善保家的哭嚎声还在耳边响,可我知道,这出戏,才刚唱到紧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