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成把陆掸子的碎片集齐以后带回了万山林。
元闻苦则被接回龙宫内的龙族府邸休养，他醒来时，府邸的珊瑚灯依然亮着。
他的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香，长发散在枕上，泼墨如画，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腹中空荡的钝痛还未消散，指尖触碰上去，还能感受到肌肤下微微痉挛的余韵。
元闻苦记得自己昏过去前，幻梦中的陆掸子曾握着他的手，说会在他醒来前回来。
骗子。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元折囿几乎是跌进来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叔父……！”
元闻苦缓缓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单薄的中衣。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寸骨骼都在抗拒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怎么了？”
元折囿跪在地上，元折囿颤抖着展开一方鲛绡，里面包裹着几片残破的衣料和几缕沾血的发丝，全是陆掸子的东西，零零碎碎，像是被刻意撕碎后丢弃的残渣。
“师姐她……她……”
元闻苦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那块陆掸子的碎片，目光平静得可怕。
“……尸体呢？”
元折囿的眼泪砸在地上：“在……在黑潭处。”
元闻苦伸手，指尖触碰到那片染血的衣角。
凉的。
没有温度，没有气息，甚至没有一丝灵力残留。
就像陆掸子真的已经彻底消散在这世间，连一点痕迹都不肯留给他。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最终攥紧了那片布料。
元闻苦捧起一块染血的指骨，那是陆掸子的指骨，如今已经黯淡无光，裂痕狰狞。
“我不信……”元闻苦轻轻开口，刚起身就跌回床榻上，被元折囿扶住。
元闻苦拳头紧攥，忍着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嗓音开口：“……龙蛋呢？”
元折囿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在孵化室，很安全，已经稳定了……”
元闻苦没有再说话。
他缓缓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玉砖上，一步一步朝孵化室走去。
身后，元折囿想跟上，却被他抬手制止。
“……让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孵化室内，龙蛋静静地悬浮在灵液之中，蛋壳上流转着翠绿色的纹路。那是陆掸子的血脉气息，如今成了这枚蛋唯一的庇护。
元闻苦站在蛋前，指尖轻轻贴上蛋壳。
他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脆弱却顽强。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她再也见不到的孩子。
“……你娘亲……”
元闻苦开口，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什么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
“……我不信。”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弯下腰，额头抵在蛋壳上，肩膀无声地颤抖。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崩溃的怒吼，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死死地抵着那颗蛋，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
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指尖抚过蛋壳上的纹路。
“……没关系。”
他轻声说，像是在安慰那颗蛋，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父君这就去面对。”
元闻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里，他刚生产完的腹部还在抽痛，现在又被另一种更尖锐的痛楚贯穿胸膛。
“就在下面。”带路的弟子声音发抖，不敢看那个土坑。\"今早意成带回来的。”
元闻苦的膝盖砸在坑边，震得他心口一阵刺痛。
坑底散落着一些暗红色的碎片，在正午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那不是动物残骸。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缕被血浸透的头发，曾经在他指尖如丝绸般滑过的黑发。
“拂尘……”他的名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是被砂纸磨过。
坑底的泥土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几块零散的骨片散落在土里。
一块沾着干涸血迹的布料碎片挂在突出的树根上，那是他给陆掸子绣的衣服，淡青色的底子上绣着细小的兰草。
陆掸子曾穿着它在元闻苦面前里转圈，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元闻苦的视线模糊了。
他看见坑底有半截手指，指甲上还残留着一点朱红色的蔻丹。
那是他亲手为她涂的。
那天晚上陆掸子坐在烛光里，将手伸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黑指甲看腻了，染个红的吧。”
元闻苦的胃部剧烈抽搐，刚生产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一口酸水直接呕在坑壁上。
腹部的肌肉绷紧了，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
是血还是什么东西，元闻苦已经分不清了。
“族长！您刚生产完，不能——”
元闻苦轻轻推开族人搀扶的手，几乎是滚落进坑里。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腐败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元闻苦的手掌按在一块碎骨上，那触感让他想起龙蛋还在他腹中蠕动的异样感。
“怎么会……谁干的……？”元闻苦的声音支离破碎。
他颤抖的手指捧起陆掸子的头颅，眼泪一滴滴落入陆掸子的眼眶，给无神的双眼增添水光。
明明陆掸子离开前温存时，这双眼睛还笑眯眯逗他，如今怎么这般无神了呢？
明明这个脑袋还总是蹭着他的脖颈问他喜不喜欢，如今却沾满血迹，孤零零地躺在他掌心。
“……你说过会回来的。”
他轻声呢喃，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
“骗子。”
元闻苦的视线落在那一堆被斩碎的骨头上。
有一块是陆掸子的锁骨。
他曾经无数次亲吻那里，在她耳边求饶时，他的嘴唇总能感受到她锁骨的微微震动。
现在那块美丽的骨头被敲得残缺不全，边缘呈现出锯齿状的断裂。
元闻苦的腹部又是一阵绞痛，小腹猛烈收缩着。
他想起曾经陆掸子还抚摸着他隆起的腹部，轻声说：“父女平安。”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柔软又有力。
现在手掌在哪里？
元闻苦沉默地扒开碎块，找到几片指甲。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冲出他的喉咙。
元闻苦跪在坑底，双手深深插入肉堆，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已经消散的她。
他的眼泪砸在土里，和陆掸子的血迹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