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掸子挥别扬徽，安静地站在山门口看着大师姐远去的背影。
大师姐不愧为大师姐，是那样敏锐和果敢。
元折囿从石阶上缓步而下，迎接归家的陆掸子。
元折囿将身影藏在月光里，数着陆掸子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和他同频的脚步声。
如果心跳也和他同频就好了。
山风裹挟着冷雾掠过青玉阶，将满地银辉搅成碎玉。
陆掸子抬头，见元折囿身着浅青近白的云纱广袖，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个身影重叠。
陆掸子磨了磨后槽牙，勾起一个浅薄的笑意，目光灼灼盯着元折囿。“真是像啊。”
元折囿指尖骤然收紧，白玉发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元折囿目光低垂，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和元闻苦有九分相似。“拂尘喜欢就好。”
元折囿刻意夹着的声线裹着三分青涩，与元闻苦清冷的嗓音相去不远。
他余光瞥见陆掸子走近时微顿的动作，心头泛起病态的愉悦。真的只要模仿得够像，她也会有片刻失神。
陆掸子抬眼望向山门匾额，“问心峰”三个鎏金大字在月光下流淌着光辉。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头，曾经无数这样的月夜，师尊站在同样的位置，广袖拂过她的脸颊，说：“拂尘，回家了。”
“拂尘在看什么？”元折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喉间溢出轻笑。
他向前半步，挡住陆掸子的视线，身上书香混着兰草的清冽扑面而来。“拂尘，回家了。”
陆掸子瞳孔骤缩。
“你过分了。”陆掸子后退一步，神情是那样冰冷，她的瞳孔映出元折囿浅淡的微笑。
元折囿指尖微微发颤，垂眸时掩住眼底疯狂的笑意。能光明正大地顶替他的位置的滋味真好。
他早就知道，从他许多年前瞥见陆掸子望向元闻苦极尽缠绵的那一眼起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取代元闻苦在她心中的位置。
可越是得不到，越是想挤进陆掸子的生命，哪怕以扭曲的姿态，也要掉进她的视线中。
“何必如此绝情？”元折囿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泪水顺着指尖蜿蜒而下。“为师不过是想听拂尘说句好话，怎就这般难？”
陆掸子上前一步，手指抵住元折囿的咽喉，意识膨胀，隔出一块防止万山林窥视的空间。
“好话？就算我说了，你觉得是夸你，还是在夸你身上元闻苦的影子？”陆掸子凑近时，元折囿能清晰看见她眼中的杀机。
“你最好与太和玄宗的灭门之灾无关。”陆掸子的眼神严肃而可怕，紧紧盯住元折囿的命门。
元折囿瞳孔骤缩，喉间溢出委屈的呜咽，声音可怜又柔软。“师姐……我虽为情爱所困，却不会置无辜者于死生……”
陆掸子凑近元折囿的面颊，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我总觉得你眼熟，从前以为是像元闻苦，如今想来，怕是早就见过。”
元折囿抬手抚上陆掸子的手腕，摩挲着她的手背，神情无辜又可怜：“师姐不记得……你曾从合欢宗的一处农场救出过一位男童。”
陆掸子嫌恶地拍开元折囿的手，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历练时捣毁的不计其数的合欢宗窝点。
终于，她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扒拉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那是刚结丹的元折囿？
也是，龙族在结丹期会随着境界的提升外貌逐渐成长，如今结丹四重的元折囿与结丹初期的模样已是天差地别。
元折囿一把握住陆掸子的手腕，用脸颊去蹭她的手心，眼泪就顺着脸颊滴落在陆掸子的心间。“师姐，你嫌我脏吗？”
陆掸子一瞬间慌神了，元折囿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饱含情意和期冀，就那样直直望着她。
“不会……”陆掸子下意识脱口而出，被元折囿得寸进尺吻了一下手心。
陆掸子抽手，狠狠给了元折囿一个巴掌。“是不是以为仗着像他，是他的侄子我就不会打你？”
元折囿压抑地低笑。
月光落在元折囿被扇红的脸上，映得那双眼睛多情含春：“那又如何？至少在你恍惚的瞬间，我能成为他。”
山风呼啸而过，吹落元折囿鬓边长发，露出他面颊中心被点上的痣。
陆掸子气笑了，她转身便要离开，却被元折囿死死拽住衣角。“师姐，他们没来得及碰我，只是教了我些技巧。”
陆掸子笑了：“松手。而且你是受害者，没有人会指责你。”
“师姐当真要如此狠心？”元折囿声音带着哭腔。“这些年我学他的一举一动，穿他最爱的颜色，连说话的语气都反复练习……可为什么，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元折囿撇过头，专门露出有小痣的那一侧脸颊。
她反手把元折囿压在石阶上，手指扣紧元折囿的颈动脉。“你找死吗？”
元折囿眨巴眨巴眼，神情缓和下来，变回清冷的模样。他克制着不说话，只任由眼泪划过自己的脸颊，那一颗小痣是那样艳丽。
陆掸子望着元折囿这副模样，在心底暗骂一声。
服了。
涩涩亲自来都没有这么像。元闻苦去参加元闻苦模仿大赛，荣获第二名。
陆掸子无声尖叫一声，收回膨胀的意识，飞回问心峰山顶。
别看元折囿只是抓衣角，心思却比烛砚倾深千倍万倍。他只是克制着不去触及陆掸子厌恶他的底线，又用和元闻苦相似的面容做挡箭牌。
元折囿望着陆掸子决绝的背影，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露出病态的笑容。
他把陆掸子留下的温度贴在心口，暗自在心底怀念陆掸子的触感。
元闻苦，你看，我离拂尘更近了一步。
一个清晰的五指印浮现在元折囿脸颊上，从颧骨延伸到下巴，边缘已经开始泛紫。
但奇怪的是，这个伤痕很美。在莹莹月光下，红肿与淤青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艳丽色彩。深红、紫罗兰、淡黄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抽象画。
山风卷起满地碎玉，将元折囿的喘息吹散在无边夜色里。
而元折囿仍立在原地，望着陆掸子离去的方向，眼中疯狂与绝望交织，宛如被遗弃的孤魂野鬼。
元折囿独自站了很久，直到月色快要吞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