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岛上的戒备森严如同无形的铁幕,将热带天堂的旖旎瞬间冻结。独孤柔那句冰冷的警告和匆匆离去的火红背影,连同助理口中“锁定南洋区域”的卫星加密信息,像淬毒的冰针扎在何西门心头。苗疆的追杀令,草原的未解之谜,肩胛深处青铜箭头的隐痛,还有独孤柔颈侧那片形状诡异的陈旧印记…种种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危机如同海面下涌动的暗流,随时可能将这座孤岛吞噬。
他几乎一夜未眠,布囊中的银针被反复擦拭,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海鸟掠过般的声响。何西门瞬间警醒,指尖已捻住三枚银针。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流风,悄无声息地滑入房间,是独孤柔身边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影子护卫。
“何先生,”黑影的声音毫无波澜,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防水腰包和一叠崭新的证件,“小姐的安排。船在岛西礁石滩,十分钟后离岛。目标:华夏西南,清水县,靠山村。接应人:长孙瑶。”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只有不容置疑的指令。
西南?清水县?靠山村?何西门眉头紧锁。这跳跃太大,从南洋孤岛直接到内陆山村?但独孤柔在这种时候做出的安排,必然有其深意。是新的避难所?还是…与那追踪者有关?他迅速检查腰包,里面是几沓不同币种的现金、一部卫星电话、几瓶标注不明的药物和一些小巧实用的野外工具。证件上的名字和照片都变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乡村医生。
“替我谢谢独孤老板。”何西门没有废话,迅速收拾好布囊,换上腰包里一套同样“平平无奇”的土布衣裤。
“小姐说,保重。‘火山’暂时无虞,勿念。”黑影说完,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的黑暗里。
礁石滩冰冷刺骨,快艇如同离弦之箭撕开黎明前灰暗的海面,将那座戒备森严的孤岛迅速抛在身后。何西门裹紧衣襟,回望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岛屿轮廓,心中五味杂陈。独孤柔…她到底卷入了什么?那片印记…是巧合吗?
几天后,当何西门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南洋的潮湿和挥之不去的警惕,踏入靠山村的地界时,强烈的反差感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没有海风的咸腥,只有泥土、青草和淡淡牲畜粪便混合的、属于乡村的独特气息。没有戒备森严的保镖,只有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篱笆下晒太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不合时宜土布衣裳(里面还套着他那件紧绷的白衬衫领子)、背着个破布囊的外乡人。没有危机四伏的紧张,只有午后阳光的慵懒和远处传来的、不甚清晰的鸡鸣犬吠。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西门大哥!真的是你!”一个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打破了村口的宁静。
何西门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碎花棉布衬衫、蓝色粗布裤子的少女,像只欢快的小鹿般从村头那棵老槐树下跑了过来。她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跑动时在肩头跳跃。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泛着红晕,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清澈得如同山涧泉水,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喜悦。正是长孙瑶。
她跑到近前,毫不避嫌地一把抓住何西门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这身古怪混搭的“土味”行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西门大哥,你这穿的啥呀?城里人现在流行这样啦?像个…像个唱戏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声音里满是亲昵和毫无心机的调侃。
被她温暖的手抓着,听着她清脆的笑声,看着她那双不掺一丝杂质的明亮眼眸,何西门心头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南洋的硝烟、肩头的隐痛、那些复杂难辨的谜团和杀机,在这一刻被眼前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山野清风般的纯净气息,暂时地驱散了。他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带着点痞气却无比轻松的笑容。
“小瑶瑶,你这就不懂了吧?”何西门故意挺了挺胸,拍了拍自己那件领口发紧、下摆还沾着点海沙的土布褂子,“这叫…复古潮流!国际范儿!独孤…呃,国外的大老板们都这么穿!”他信口胡诌,逗得长孙瑶笑得更欢了,银铃般的笑声在安静的村口回荡。
“吹牛!”长孙瑶笑着松开他,小脸依旧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走!快跟我回家!阿爹阿娘念叨你好多天了!还有啊,”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给你准备了个‘大惊喜’!保证让你…嗯…名扬四海!”
何西门被她拉着往村里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少女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皂角的清新气息,心中那点因“惊喜”而生的警惕也被这份纯粹的快乐冲淡了。名扬四海?在这个地图上都未必找得到的小山村?
长孙瑶口中的“家”,是几间依山而建的黄泥墙、青瓦顶的农舍,收拾得干净整洁。院子里晒着金黄的玉米和红艳艳的辣椒,几只芦花鸡在悠闲地踱步。长孙瑶的父母都是典型的淳朴山民,见到何西门,激动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拉着他粗糙的大手,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表达着感激——几年前,正是何西门游历至此,用他的针法和草药,治好了困扰靠山村多年的“瘴气病”(实为一种地方性寄生虫感染),救了全村老少,尤其是当时病得最重的小瑶。
饭桌上,粗瓷大碗盛着油亮的腊肉炒山笋,土灶焖出的米饭香气扑鼻,还有长孙瑶特意去溪里摸来的小鱼小虾炸得金黄酥脆。没有珍馐美味,却有着都市和孤岛都无法比拟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与温暖。何西门大口吃着,听着长孙瑶叽叽喳喳地说着村里的变化,听着她父母朴实的话语,久违的放松感让他几乎忘了外面的纷扰。
直到傍晚,长孙瑶才神神秘秘地拉着何西门出门,一路穿过炊烟袅袅的村落,来到村委那间最大的、门口挂着“党员活动室”牌子的砖房前。门口竟然围了不少村民,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脸上带着兴奋和好奇。
“瑶丫头,你说的神医就是他?”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村长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何西门这身“土潮混搭风”,眼神里满是怀疑。
“就是他!李爷爷!可厉害啦!”长孙瑶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
“村长好。”何西门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大概猜到长孙瑶的“惊喜”是什么了。
活动室里,临时架起了几盏明晃晃的摄影灯,一台摄像机正对着中间空出来的一块地方。两个穿着冲锋衣、背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年轻人正忙活着调试设备。其中一个戴着眼镜、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看到长孙瑶和何西门进来,眼睛一亮,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瑶瑶!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何神医?”女记者目光落在何西门身上,看到他那一身堪称行为艺术的混搭打扮(南洋土布褂子+紧绷的白衬衫领+磨得发白的牛仔裤),表情明显僵了一下,职业性的笑容都差点没挂住。
“对对对!他就是何西门大哥!可厉害啦!当年就是他救了我们全村!”长孙瑶用力点头,小脸兴奋得发红。
“呃…何神医,您好!我们是省电视台《乡土奇闻》栏目组的,我叫林薇。”女记者迅速调整好表情,热情地伸出手,“瑶瑶给我们栏目组爆料,说靠山村有位隐世的神医,一手针灸出神入化,还…呃…穿着很有特色。”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目光忍不住又瞟向何西门那抢眼的衣领。
何西门忍住笑,跟她握了握手,痞痞地一挑眉:“林记者是吧?幸会幸会。特色不敢当,就是…比较随性。”他故意拉了拉自己那紧绷的衬衫领口,引来旁边那个扛着摄像机的年轻小伙一阵憋笑。
录制很快开始。灯光烤得人有点热。何西门被安排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背景是“党员活动室”的红旗和宣传栏。长孙瑶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靠后的位置,双手托着下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何神医,能跟我们观众分享一下,您是如何用针灸这种传统医术,治好靠山村这种困扰多年的‘瘴气病’的吗?”林薇努力让自己的提问显得专业而充满敬意。
何西门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却又莫名让人信服的笑容。“这个嘛,‘瘴气病’听着玄乎,其实根子在湿邪虫毒,盘踞在肝胆脾的经络里。我这‘一气化三清’针法,讲究的就是个‘导引’。”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从布囊里捻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镜头前晃了晃,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找准关窍,比如期门、章门、阳陵泉这些穴位,针下去,引动自身正气,就像开闸放水,把那些淤堵的湿邪虫毒给它‘疏导’出去!再配上点本地山里的草药,内外夹攻,自然水到渠成。”他话语通俗,夹杂着点江湖切口般的生动比喻,听得旁边的老村长连连点头,摄像师也忍不住把镜头推近,捕捉他手上那根闪着寒光的银针。
“听起来真是神奇!”林薇适时地赞叹,引导着话题,“那您看,我们现场能不能…请您稍微展示一下?让观众朋友们更直观地感受中医针灸的魅力?”
“没问题啊!”何西门爽快答应,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最后落在老村长身上,“李村长,您这腿脚,阴雨天就酸胀发沉,走不了远路,对不对?这是当年修水库落下的寒湿痹症,淤在膝阳关了。”他一口道破老村长的老毛病。
老村长惊得拐杖都差点掉了:“对对对!神医!您…您这都看得出来?”
“小意思。”何西门笑着起身,示意老村长坐下,卷起裤腿。他蹲下身,手指在老村长膝盖周围几个穴位按了按,动作沉稳而专业。随即,他捻起两根银针,在摄影灯下,针尖闪烁着清冷的光泽。“老爷子,放松点,就当被蚊子叮两口。”他语气轻松,下手却快如闪电,两根银针精准地刺入膝眼和鹤顶穴。
老村长只觉膝盖处微微一麻,随即一股温热感如同小蛇般钻入酸胀冰冷的关节深处,迅速扩散开来。那股纠缠多年的沉重感和滞涩感,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消融!他舒服得长长“嗯”了一声,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这…神了!热乎乎的!轻快了!”老村长激动得语无伦次。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老村长从痛苦到惊喜的表情变化,也记录下何西门蹲在那里,神情专注、手指捻针时那褪去痞气、显得格外沉稳可靠的侧脸。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竟有种奇异的魅力。长孙瑶在一旁看得入了神,小嘴微张,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农妇哭喊着冲了进来:“村长!村长!救命啊!我家二丫…二丫她…”
众人一惊。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发紫,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而微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小小的身体时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
“二丫!这是咋了?”老村长也急了。
“晌午还好好的…吃了点山上的野果子…就…就这样了!”农妇哭得几乎瘫软。
林薇和摄像师也惊呆了,没想到会遇上突发状况。
何西门眼神一凝,瞬间起身。他分开人群,快步走到农妇面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小女孩滚烫的额头,又迅速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再搭上她细弱的手腕脉搏。动作快而不乱,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野果?什么颜色的?是不是像小灯笼?”何西门语速极快。
“对对!红彤彤的!”农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赤链果!有毒!误食会导致高热惊厥,窒息!”何西门迅速判断,脸色凝重,“快!把孩子放平!”
他一把扯开小女孩领口的衣扣,让她呼吸顺畅些。同时,手已经探入布囊,捻出数根银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刺向小女孩的人中、十宣(指尖)、涌泉等急救要穴!针法快、准、稳,带着一种与死神抢人的决绝!
“按住她手脚!别让她咬到舌头!”何西门低喝。旁边几个反应过来的村民立刻上前帮忙。
银针刺入,何西门的手指并未离开针尾,而是以一种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快速捻动着。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眼神锐利如鹰,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仿佛在与那侵入小女孩体内的毒素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奇迹发生了!小女孩剧烈的抽搐竟在银针刺入后十几秒内迅速减弱!急促得吓人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明显缓解!紫绀的嘴唇也开始缓缓恢复血色!
“有救了!有救了!”农妇喜极而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赞叹!林薇和摄像师早已忘记了拍摄任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一切——何西门额角的汗水,他专注到极致的眼神,他捻针时稳定而充满韵律的手指,小女孩逐渐恢复生机的脸庞…
长孙瑶紧紧捂住嘴,看着何西门那在灯光下如同神只般专注救人的身影,心跳得飞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骄傲、崇拜和某种更深切情愫的热流,在她心口涌动。她的西门大哥,永远都是这么厉害,这么让人安心!
何西门顾不上其他,持续运针,同时快速报出几味草药:“金银花、绿豆、生甘草!快!熬浓汤!”立刻有村民飞奔出去准备。
十几分钟后,当小女孩的呼吸彻底平稳,体温也开始下降,何西门才缓缓收回银针,长长吁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对农妇道:“没事了,毒素暂时压制住了。等汤药灌下去,清掉余毒,好好养几天就行。”
活动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村民们激动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激和敬佩。老村长更是激动地握住何西门的手,老泪纵横:“神医!活神仙啊!您是我们靠山村的大恩人!”
林薇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对着镜头激动地说:“观众朋友们!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中医!这就是针灸!这就是奇迹!发生在靠山村,由我们这位…呃…穿着独特、医术通神的何神医创造的生命奇迹!”她的镜头再次聚焦在何西门身上,此刻他那身“土潮混搭风”在村民的簇拥和感激的目光中,竟透出一种别样的、令人信服的魅力。
长孙瑶挤到何西门身边,递过一碗清水,大眼睛亮得惊人,小脸红扑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西门大哥…喝水。”她看着他汗湿的鬓角,心疼又骄傲。
何西门接过碗,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微凉的手指。他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眼眸中倒映的自己,感受着村民们真诚的热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然而,就在他仰头喝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活动室窗外——远处的山坡林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光一闪,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窥视般的恶意。
他心头猛地一跳!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南洋的危机…竟然这么快就蔓延到了这里?还是…另有其人?
他不动声色地将水喝完,脸上依旧挂着轻松的笑容,回应着村民的热情。然而,布囊深处,那枚沉寂的青铜箭头,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悸动。这宁静祥和的靠山村,似乎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