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踏着晨曦,带着一股混杂着茫然与几分被鼓动起来的虚浮豪情,浩浩荡荡朝着哭风崖的方向开拔。
深秋的寒风已经初显凛冽,枯黄败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哀鸣。
萧天赐却浑然不觉那萧瑟的寒意,一路上只顾着与身边那几个捧场的学子口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过往,在玄胤王朝的种种“壮举”,全然没注意到前方探路兵卒脸上,越来越浓的阴郁与不安。
“哭风崖地势险绝,两山夹峙,正是伏击的绝佳之地。”
萧天赐手持地图,对着身边簇拥的学子们指点江山,滔滔不绝。
“我等只需据守崖顶,待妖蛮粮队全然入瓮,以巨石滚木攻之,敌军必乱!”
“那时再率精兵杀出,定能斩敌如麻,一把火烧尽粮草!”
“此战功成,不仅能断妖蛮命脉,更能让你我真武学院弟子的威名,响彻整个西北边陲!”
他越说越是激动,胸中那股因被萧凌云激起,近乎病态的求胜欲和被捧起的虚荣感再次膨胀。
“萧副将,前方便是哭风崖了。”
一名脸上带着深深刀疤的老斥候勒马回禀,声音艰涩,充满了担忧。
“只是……只是此地太过凶险,山石风化严重,路径狭窄。而且,昨夜哨探……似乎在山崖上看到了不该有的反光……末将觉得……”
“怕什么?!”萧天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语气轻蔑而武断,“不过几个反光,也许是山间露水!”
“妖蛮皆是一群只会猛冲的蛮牛野兽,哪里懂得什么叫谋略?照计划行事!速速藏好,听我号令!”
老斥候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带着浓重的不祥预感遵命执行。
众人分散开来,在那荒草丛生的崖顶艰难地寻找隐蔽之处。
凛冽的山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时间在紧张和枯燥中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几个学子等得浑身冰冷、焦躁不安之际,山谷深处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轱辘声和马蹄声。
萧天赐探出头去,心脏因激动而狂跳,只见一支规模庞大的妖蛮队伍缓缓走进了峡谷入口。
队伍中央是数十辆笨重的粮草车,前后簇拥着数百名体型魁梧,面目狰狞,身披粗犷皮甲的妖蛮士卒。
他们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山崖,手中的粗糙弯刀闪着寒光。
“天助我也!动手!”
眼看前锋已深入谷内,萧天赐热血上涌,猛地跳起身,拔出腰间宝剑,发出激昂的吼叫。
立功心切,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他当先从藏身之处跃出,催动武师境的修为,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匹练寒光,自崖顶飞身扑下,目标直指队伍前方那个身材最为魁梧的妖蛮将领。
其身后的学子和勉强响应命令的老兵们,也鼓噪着挥舞手中兵器迅速冲出。
然而,异变陡生!
那妖蛮将领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涂满诡异油彩的狰狞面孔,眼中毫无意外,只有冰冷的嘲弄。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刺耳的尖啸!
“呜——”
凄厉的啸音瞬间撕裂峡谷的寂静。
下一瞬,两侧山崖上,如同鬼魅般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妖蛮身影。
巨石带着沉闷而恐怖的破空声,如同陨星般呼啸着砸落,精准地砸向下方狭窄拥挤的谷底。
无数淬毒的箭矢如同密集的蝗虫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遮天蔽日般倾泻而下!
轰隆!
咔嚓!
噗噗噗……
巨石与血肉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的恐怖爆响、箭矢入肉的噗嗤声、以及猝不及防的兵卒和学子们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瞬间在这条地狱之路般的峡谷中交织炸开!
鲜血如同泼墨般染红地面,汇成道道狰狞的溪流。
“不好!中埋伏了!快撤!”
一个真武学院的学子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了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实。
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萧天赐所有的雄心壮志,冷汗刷地浸透了他的后背。
登龙台的失败阴影和眼前这血腥炼狱般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将他仅存的勇气彻底击垮。
什么立功扬名,什么威震西北,通通化作了唯一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撤!快撤!”
萧天赐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尖锐变调,甚至带着哭腔。
他再无半点主将的担当,猛地转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着峡谷入口处人少的方向疯狂逃窜。
甚至连看一眼身后炼狱景象的勇气都彻底丧失!
不知跌了多少跤,撞了多少次山石,衣衫被荆棘划得破烂,浑身沾满泥土血污,精疲力竭的萧天赐终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太平关高耸冰冷的城墙之下。
他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城门洞的阴影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浓厚血腥和风沙味道的“安全”空气。
他茫然四顾,只有自己一个人!
心中瞬间充斥的并非对惨死部下的愧疚或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
紧接着,便是滔天怒火和浓得化不开的屈辱。
这所有的狼狈和失败,都是拜萧凌云所赐!
太平关帅营内,气氛凝重如铅。
一份沾着血污的紧急战报,被送到蒋天雄面前。
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帅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手中的青瓷茶盏被他猛地攥紧,然后狠狠摔在地上,粉碎四溅!
“混账!混账透顶!简直是拿我袍泽性命当儿戏!”
蒋天雄须发怒张,拍案而起,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
“八百精锐!整整八百条人命!就折在了他萧天赐这个狂妄自大的蠢货手里!其中更有数名军中培养多年的好苗子!”
“妖蛮粮草队安然无恙!此举不啻资敌!萧天赐!你……你……”
他指着帐门方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完整。
站在一旁的亲信侍卫看着老帅盛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低声劝解:
“将军息怒……气大伤身……您也知道他的身份……毕竟是镇北侯的……”
“镇北侯?”蒋天雄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霍然转身,双眼怒视侍卫,打断了他的话。
那目光中充满了深切的鄙夷与难以言喻的沉重。
“哼!老夫宁可戍边到死,也不愿去京城奉承他萧长风!”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压抑着声音低吼道:“萧长风此人,拥兵自傲,把持军权,刚愎自用,其心早已路人皆知!”
“若非他势大根深,上下其手,我西北军这些年何至于举步维艰?”
“被他这宝贝儿子这么祸害下去,西北边防迟早被他拖垮!”
他背过身,望向窗外连绵的山峦,眼中那份积郁多年的愤怒最终都化为深深的无奈和一种被无形巨力捆缚的无力感,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不多时,帅营帐门被挑开。
浑身污秽、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刮伤和恐惧痕迹的萧天赐被带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