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云放下手中的卷宗,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亲自起身相迎,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淡茶递过去:
“辛苦了。不急,喝口水,缓口气再说。”
杨天真感激地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啪”地一声将那张纸条拍在桌案上,声音因激动而高亢了几分:
“首席你绝对想不到!那个匿名者是谁!简直……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萧凌云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淡笑,目光扫过那张尚未摊开的纸条,淡淡的说道:“哦?有何难以置信?无非是当年那批被斩首示众的匪徒之一,侥幸未死。”
“甚至,这名死士,如今就潜藏在皇城某个阴暗的角落,如同惊弓之鸟。”
杨天真瞬间瞠目结舌,满脸愕然的看向萧凌云,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啊?!首席……你……你早就知道了?!”
浓浓的失落感瞬间将他笼罩。
自己耗费无数心力抽丝剥茧得出的结论,在首席面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萧凌云走上前,拍了拍杨天真的肩膀:“天真啊,查案之道无外乎八个字:观微知着,由果推因。这案子关键就在死士二字上!”
“韩定方要灭口,必求彻底。能留下线索的,唯有那批死人中真正的活口。”
“你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方向是对的,只是还需更缜密些。”
他话锋一转,抓起案上的君子剑,利落地配在腰间,推门而出,夜风裹挟着他的话语传入杨天真耳中:
“走吧,带路。是时候去见见这位死而复生的告密者了。看看他手中,究竟握着怎样的铁证。”
……
凛冽的夜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腐烂垃圾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如同粘稠的泥沼,钻入鼻腔。
萧凌云手持君子剑,紧随在杨天真身后,踏入了皇城西北角这片被繁华彻底遗忘的角落——烂泥巷。
这里是奴籍者、逃犯、赤贫者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地。
污水在逼仄的道路上肆意横流,秽物随意堆积在墙角,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低矮的棚屋用朽木、破布和泥巴勉强搭成,在夜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坍塌。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麻木,每一口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灌铅。
“首席,就在前面!”
杨天真压低嗓音,带着萧凌云在一堆散发着酸腐味的垃圾旁停下,指向一座坍塌了将近一半的破败砖窑。
断裂的砖墙如同怪兽的獠牙,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在那片最深的黑暗里,一道佝偻得几乎蜷缩成球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
仔细看去,原来在费力地啃咬着一个爬着霉斑,硬如石头的冷馒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萧凌云眼神微凝,示意杨天真留在窑洞外警戒,自己则敛去周身气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缓步踏入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废墟。
靴底碾过厚厚的腐叶与灰烬,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惊起了几只皮毛肮脏,眼珠血红的老鼠。
它们发出刺耳的“吱吱”尖叫,飞快地窜入砖窑更深处不见光的角落。
“谁?!”
那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过头来。
动作之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浑浊不堪的眼珠在黑暗中爆射出野兽般的惊惧与狠戾,枯瘦如柴的手瞬间摸向腰间。
“呛啷”一声,一柄刃口崩缺的短刀已然出鞘半寸,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寒光,直指来人方向。
“莫慌!”
萧凌云在离他几步之遥处停下,抬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翰林院首席,萧凌云。为五年前西北军饷旧案而来。”
他刻意点明身份和来意,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对方。
枯槁的面容如同蒙着一层死灰。
深陷的眼窝,干裂渗血的嘴唇,还有肩头那道最为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
显然是被某种淬毒或蕴含阴寒内劲的特殊兵刃所伤,绝非寻常斗殴所致。
那人浑身剧震,短刀“当啷”一声彻底掉落在地。
他死死盯着萧凌云腰间那枚在黑暗中微微散发着温润青光的儒家大印,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翰林院……新首席?你们……你们怎会找到这里?我寄的是匿名信啊!用了……用了死人的名字!”
他的声音嘶哑刺耳,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韩定方……他们的人像疯狗一样在找我!要灭口!老子……老子反正也活不成了,死也要拉他们一起垫背!!!咱们一起下地狱!”
“告诉我,你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萧凌云不再靠近,而是直接席地而坐,目光却始终锁定对方那双充满血丝,满是狂躁的眼睛。
“把你所知道的真相,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为那些枉死的兄弟讨还公道的机会。”
那人剧烈喘息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平复下咳嗽。
他垂下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嘲和刻骨的恨意:
“陈平,西北军,前锋营第三旗,一个……什长。咳咳……五年前被秘密抽调,编进了将军府的死士营。”
“五年前,深秋,朝廷拨下五百万两白银的军饷,是边关兄弟们的救命钱!”
陈平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他突然伸出枯瘦如爪,指甲缝里嵌满黑红血垢的手,死死抓住萧凌云的手腕。
“我们!我们三十六个兄弟奉韩定方亲笔密令,脱下军装,换上破烂,抹黑脸,假扮成最凶残的山匪,在苍狼峡……截杀了押送军饷的自家兄弟!”
“整整三百官兵啊……全……全杀光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银子!整整二十辆大车的官银,全被我们搬进了将军府后花园假山下的密库里!”
“我……我亲眼看见韩定方的心腹副将,把记录着军饷去向,签着韩定方狗名的账本,就那么……就那么随手丢进了密库角落里烧炭取暖的火盆里!”
说到此处,他目眦欲裂,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更多的鲜血涌出。
萧凌云眉头紧锁,看着对方咳得几乎背过气去,手掌悄然按上他佝偻的后心。
一缕温润醇厚,带着勃勃生机的文运之力,如同涓涓暖流,顺着指尖缓缓渡入陈平枯竭的经脉。
暂时压下了他体内翻腾欲裂的气血和那阴寒伤势带来的痛苦。
“后来呢?”萧凌云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