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繁星隐没，厚重的云层仿佛预示着风暴。
翰林院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如同黑暗皇城中一座不灭的灯塔。
萧凌云端坐于首席案前，橘黄色的灯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一份不知何人于何时悄然放置在翰林院门房处的密报——
关于五年前那桩震动朝野的西北军贪墨案。
信纸泛黄，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与绝望。
其上记载：
女帝登基第三年，北疆狼烟骤起，战事吃紧。
朝廷紧急筹措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军饷，解边疆燃眉之急。
然而，这支庞大的运饷队却在途径西北苍狼峡时，遭遇一伙“悍匪”伏击，全军覆没，白银被劫掠一空。
事后朝廷虽派兵剿匪，却只在匪巢找到零星散落的银锭，绝大部分巨额军饷如同人间蒸发。
最终此案悬而不决，成了无头公案。
但这份密信最核心的指控，却如毒刺般扎眼。
信中断言，那伙所谓的“悍匪”，实则是将军府豢养的死士精锐。
而那五百万两足以武装十万大军的白银，其最终流向何处，不言而喻。
直指骠骑大将军韩定方，甚至其背后的镇北侯府！
前些时日，为救杨天真，萧凌云已大闹将军府，与韩定方结下死仇。
如今这匿名线索，竟又将矛头直指韩定方本人……
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致命。
杨天真侍立一旁，脸色凝重。
他深知此案牵扯之大，一旦坐实，必将引起武官集团的疯狂反扑。
他看向萧凌云，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首席，这案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压下去，还是……”
萧凌云缓缓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
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望向外面被浓重夜色笼罩，仿佛蛰伏着无数凶兽的皇城，铿锵有力的说道：
“查！不仅要查，还要彻查！动用一切力量，找到这个匿名的投信人，严密保护起来！”
“同时！”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让翰林院所有学子，动用一切手段，儒道神通也好，口口相传也罢，把这个消息，在皇城每一个角落散播出去！”
“我要让将军府贪墨军饷、喝兵血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妇孺皆知！”
“首席！”杨天真一惊，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直接与将军府，甚至整个武官集团撕破脸？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萧凌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别忘了翰林院立身之根本——正人心，明是非，肃朝纲！”
“至于将军府的怒火，镇北侯的压力，甚至可能来自更高处的明枪暗箭……”
他指了指自己，眼神锐利如剑锋。
“自然由我这个首席，一肩担下！”
他走回案前，手指重重敲在密信上：“你们只需放手去查案！掘地三尺，也要把当年的真相给我挖出来！”
“天塌下来，我萧凌云顶着！无需忧虑，尽管放手施为！”
有了萧凌云这如同定海神针般的保证，杨天真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熊熊燃烧的斗志。
他猛地抱拳，声音洪亮：“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值房，召集人手去了。
一场无形的风暴，随着翰林院这座清贵衙门的全力发动，骤然席卷了沉寂的皇城。
翰林院的学子们，这些平日埋首经卷的年轻书生，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新的使命。
他们换上常服，穿梭于皇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坊市庙会。
有人以儒道“清音”神通，将消息清晰送入喧闹人群的耳中。
有人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年疑点。
更有甚者，连夜撰写通俗易懂的揭帖，张贴在显眼之处。
……
一夜之间，“将军府死士假扮山匪，劫掠五百万两军饷”、“韩大将军贪墨边军救命钱”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烧遍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翌日清晨起，将军府那两尊狰狞的石狮子前，便成了皇城百姓宣泄愤怒的焦点。
无数人路过这昔日威严煊赫的府邸，想起边关浴血的将士，想起可能因军饷短缺而战死的儿郎，无不愤慨填膺。
虽不敢高声喝骂，但那一声声压抑的唾弃，一口口浓痰，如同雨点般落在将军府朱红的大门和高阶之上，留下污秽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民心的向背。
饶是将军府威名赫赫，爪牙众多，此刻也绝不敢犯众怒强行弹压。
韩定方脸色铁青，只能强压怒火，阴沉着脸下令加派人手守在门外，如同最卑微的清扫仆役，每个时辰都得清理一次那被唾弃得狼藉不堪的府门台阶。
这份屈辱，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皇宫深处，那间陈设简单的小屋内。
女帝武霓裳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正捻着海大富刚刚呈上的一份还带着墨香的“将军府贪墨传单”。
看着上面条理清晰，极具煽动性的指控，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欣赏光芒。
“这个萧凌云……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是朕不知道的？”
“借力打力，搅动满城风雨……好一招阳谋！”
“如今舆情汹汹，万夫所指，已成燎原之势。”
“若萧凌云真能找到那关键的铁证，借此雷霆一击，彻底扳倒韩定方，那便是断去镇北侯萧长风一臂！”
“甚至借此契机，收回部分旁落已久的兵权……也绝非痴人说梦了。”
权力的天平，似乎因那个年轻翰林首席的搅动，而悄然发生着倾斜。
……
当日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翰林院顶楼的值房内，灯火依旧。
杨天真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
“首席！查到了！我查到了！”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凌云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