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十三岁的少女,眼神如冰,脸颊上已经看不见那滴血迹。
但当她闭上眼睛,耳边依然回响着夜莺未唱完的歌。
翌日,蓝宝石蛇戒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柳婳站在别墅前的石子路上,盯着那栋米色外墙的两层小楼。
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白色秋千,门廊下挂着风铃,一切都陌生又熟悉。
她的大脑突然刺痛,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蹲在灌木丛边捉蚂蚱,笑声清脆......
画面消失了,快得像是幻觉。
耳麦里传来青黛的声音:“画眉大人,目标确认在家。需要支援吗?”
柳婳按下通讯器:“不必。常规监视即可。”
她走向大门,黑色作战靴踩碎了几片落叶。
任务简报很简单:找到戒指上的地址,别墅里住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孩子,他们掌握了组织机密,必须清除。
克里斯给她的小瓶子里装着无味无色的神经毒素,死亡过程像睡着一样平静,给他们一个体面的结局,他这样说。
门铃响起后,里面传来脚步声。
柳婳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戒指,蛇头的棱角硌着指腹。
门开了。
一个穿浅蓝色针织衫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礼貌的疑惑:“请问你找——”
女人的话戛然而止。
锅铲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睛瞪大,像是看到了幽灵。
“婳婳?”
周雯,的声音破碎不成调,“你是......婳婳?”
柳婳的脊椎窜过一道电流。
这个名字......她有多少年没听过了?
十年?
自从被带到暗羽组织,她就只是画眉,一个代号,一件武器。
周雯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下一秒,柳婳被拉入一个颤抖的怀抱。
女人的泪水滚烫,滴在她颈间。
“妈妈找了你好多好多年啊!”周雯的哭声像受伤的动物,“警察说你可能已经......但我们从未放弃......”
柳婳僵在原地。
母亲。
这个词在她舌尖上化开,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应该推开这个女人,执行任务,然后离开。
但她的手臂像灌了铅,抬不起来。
“怎么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柳婳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高瘦男人快步走来。
柳元,她的父亲。
任务简报上有照片,但此刻活生生的男人脸上震惊与狂喜交织的表情,是黑白照片无法承载的。
“婳婳......”柳元的声音哽咽了,他扶住门框,像是需要支撑,“真的是你吗?”
柳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大脑在尖叫危险,但身体背叛了她。
某种深埋在记忆废墟下的东西正在苏醒,像冬眠的蛇被春雷惊醒。
“爸爸,陪我荡秋千!”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花园传来。
柳婳转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秋千上跳下来,朝门口跑来。
他穿着印有恐龙图案的t恤,膝盖上还沾着草屑。
小男孩跑到柳元腿边,好奇地仰头看着柳婳,突然眼睛一亮:“你长得好像照片上的姐姐!”
他转身跑开,很快又回来,手里举着一个相框,“看!”
照片上是年幼的柳婳,大约五岁,站在樱花树下微笑。
她记得那棵树,记得按下快门时飞过头顶的那只红气球......
柳婳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克里斯真狠啊。
比让她杀陌生人更残忍的是,让她杀死自己遗忘又记起的家人。
比杀死父母更痛苦的,是知道他们有了新的孩子,一个能代替她荡秋千、捉蚂蚱、叫爸爸妈妈的男孩。
她的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
“进来,快进来!”
周雯拉着她的手,眼泪还在流,却已经绽开笑容,“我正好在做午饭,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柳婳被半拖半拽地拉进屋内。
玄关的镜子映出她的样子,黑衣黑裤,腰间别着枪和匕首,苍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像个误入温馨家庭的死神。
餐厅里飘着饭菜香。
她的弟弟,已经爬上椅子,兴奋地晃着腿:“姐姐坐我旁边!”
柳元忙着倒茶,手抖得洒了一半在托盘上。
周雯在厨房和餐厅间来回奔波,一会儿添个菜,一会儿又想起什么珍藏的零食。
他们都在说话,语速飞快,问题一个接一个,却又不等她回答,仿佛害怕沉默会让这个奇迹般的重逢化为泡影。
“这些年你在哪里?”
“那些人把你带去哪了?”
“你是怎么找到回家的路的?”
柳婳坐在餐桌前,手指在桌下悄悄打开小瓶子。
无色液体混入茶壶,瞬间消失无踪。
她看着弟弟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小脸上写满讨好;
看着父亲推过来的相册,里面全是她失踪后每年弟弟生日拍的照片。
“我们每年都准备你的生日蛋糕,婳婳......”
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里盈满的、毫不掩饰的爱。
组织教导她,情感是弱点,羁绊是累赘。
但没人告诉她,当这些情感和羁绊突然复活时,会痛得如此撕心裂肺。
“姐姐,给你!”
弟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小恐龙,郑重地放在她手心,“我最喜欢的剑龙,送给你。”
柳婳盯着掌心里那个绿色的塑料玩具。
她知道此刻别墅周围至少有三个组织杀手在监视。
如果她不下手,克里斯会派别人来,而那种死法绝不会像神经毒素这样温和。
更糟的是,他们可能会发现她的动摇,那接下来被清除的就会是她自己。
“谢谢。”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遥远得像另一个人发出的。
午餐在一种诡异的温馨中进行。
柳婳小口啜饮着下了毒的茶,看着家人细嚼慢咽地吃饭、说话、流泪。
弟弟喋喋不休地讲着幼儿园的趣事,父亲翻着相册指给她看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母亲不停地给她夹菜,很快她面前的碗就堆成了小山。
神经毒素需要二十分钟起效。
柳婳看着墙上的时钟,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她心上划一刀。
“婳婳,你这些年......”
柳元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