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弃的指尖沾满了石膏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太阳穴上。凌晨三点,美术馆空旷的展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和十二幅即将在八小时后展出的画作。她后退两步,审视着《影与光之间》的悬挂角度——这幅以温姜为灵感的作品被安排在展厅中央,灯光需要精确到毫米才能完美呈现那种微妙的光影过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祁弃将手擦干净把手机掏出来。温姜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这是今晚第七个未接来电。祁弃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终于!\"温姜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轻快,背景音里隐约有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和模糊的笑语,\"你在哪?\"
\"美术馆。\"祁弃用肩膀夹住手机,继续调整画作的位置,\"布展。\"
\"现在?\"温姜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许多,像是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天哪,我都忘了明天是你的展览。\"一阵窸窣声后,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不对,是今天。\"
祁弃没有指出这个明显的错误——温姜的庆功宴才是\"今天\"。昨晚银狮奖提名名单公布,温姜凭借《画布上的沉默》获得最佳女主角提名,整个团队彻夜狂欢。祁弃参加了前半夜的派对,在温姜被记者和制片人团团围住时悄悄离开了。
\"你那边结束了?\"祁弃问,同时示意刚进来的灯光师调整一下射灯角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没有,但是...\"温姜的声音突然变小,\"我想见你。\"
祁弃的手指停在画框边缘:\"我在第三展厅。\"
\"半小时。\"温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祁弃放下手机,继续调整最后一幅画的悬挂高度。这是她第一次个展,林教授动用了多年积累的人脉才争取到这个在省级美术馆展出的机会。十二幅作品中,有五幅直接或间接与温姜有关,包括那幅最初引起影后注意的半成品——现在它已经完成,改名为《五月的邂逅》。
完成灯光调整后又观察了一会儿,偌大的展厅只剩下祁弃和她的作品。她坐在展厅中央的长凳上,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过去三个月的创作强度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而与温姜日益亲密的关系则消耗了她剩余的情感能量。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祁弃抬头,看见温姜站在展厅入口,身上还穿着庆功宴的那条银色礼服裙,只是高跟鞋已经拎在手里,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的妆容依然精致,但眼睛里的光彩已经黯淡了不少,嘴角的微笑也显得勉强。
\"你逃出来了。\"祁弃说,这不是个问句。
温姜点点头,慢慢走向展厅中央。她的脚步有些不稳,但不是因为酒精——祁弃见过温姜喝醉的样子,此时她异常清醒,只是疲惫不堪。
\"满屋子的人都在恭喜我,\"温姜停在《影与光之间》前,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只想告诉你这个消息。\"
祁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温姜站在射灯下,银色的裙摆反射着细碎的光芒,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幻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画这幅画时参考的正是这样的光线——逆光下的温姜,轮廓被镀上一层银边,而面部表情隐在阴影中,神秘而真实。
\"恭喜你。\"祁弃站起身,走到温姜身边,\"这是你应得的。\"
温姜摇摇头,目光依然停留在画作上:\"你画的是什么时候的我?\"她轻声问,\"我从没见过自己这种表情。\"
祁弃看向画布。那上面的温姜不是公众熟悉的影后,也不是工作室里那个随性的女孩,而是一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微笑中带着疲惫,眼神里既有坚定又有脆弱,像是随时准备战斗又随时可能崩溃。
\"你在我工作室睡着的那天。\"祁弃回忆道,\"画到一半,我发现你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没有说的是,那天她本可以叫醒温姜,却选择继续画她沉睡的样子,捕捉那些在清醒时绝不会流露的细微表情。
温姜转向祁弃,眼睛在展厅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灰蓝色:\"我接到好莱坞的邀约了。\"她突然说,\"《午夜巴黎》的导演,片约六个月。\"
祁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长凳的边缘。这不是意外消息——温姜的银狮奖提名一公布,好莱坞的橄榄枝就在预料之中。
\"什么时候走?\"她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下个月。\"温姜的目光扫过展厅里的其他作品,\"你呢?林教授说你有驻留艺术家的机会?\"
祁弃点点头:\"挪威,三个月。\"她没说这个项目竞争有多激烈,也没说如果温姜的好莱坞计划没有出现,她可能会婉拒这个机会。
温姜突然笑了,那是一个带着些许自嘲的笑容:\"我们真有意思,是不是?\"她赤着脚在大理石地面上轻轻转了个圈,\"明明可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说完这句话。
展厅陷入沉默,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轻微嗡鸣。祁弃看着温姜在画作间穿行,银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像是月光下的水面波纹。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的。\"祁弃递给温姜,\"庆功礼物。\"
温姜惊讶地接过盒子,打开后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那是一个银项链,但不是珠宝店里常见的款式——在挂坠上小小的银质画架上各挂着一幅微型画,一幅是温姜在《画布上的沉默》里的剧照,另一幅则是祁弃在工作室的速写。
\"你做的?\"温姜小心地取出项链,手指轻抚过那两幅差不多指甲盖大小的画作。
祁弃点点头:\"珐琅工艺,烧了三次才成功。\"她没有说自己在工作室熬了三个通宵,反复试验才做出满意的成品。
温姜立刻戴上项链,转向祁弃:\"好看吗?\"
银质画架在她锁骨上垂着,灯光照耀下显得更有生命力,微型画作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祁弃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温姜时,她戴着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光彩夺目却冰冷疏离。现在的她脖颈上挂着的是祁弃亲手制作的简陋礼物,却比任何珠宝都更让她移不开眼。
\"好看。\"祁弃轻声说。
温姜突然拉起祁弃的手:\"跳舞吗?\"
\"什么?\"
\"跳舞。\"温姜已经哼起一段小步舞曲,虽然有些走调,但节奏清晰可辨,\"没有音乐更好,不会干扰我们聊天。\"
祁弃僵在原地,但温姜已经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腰肢在祁弃手下纤细却有力。
\"跟着我。\"温姜轻声说,带着祁弃在空荡的展厅里缓缓旋转。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轻轻回响。祁弃笨拙地跟随温姜的步伐,几次踩到她的脚,但温姜只是笑,继续哼着那支不存在的舞曲。他们绕过《五月的邂逅》,经过《城市之光》,最后停在《影与光之间》前。
温姜停下脚步,但没有松开祁弃的手。她抬头看着那幅画,表情变得柔和:\"你知道吗?\"她轻声说,\"今晚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在谈论我的表演,我的前途,我的...商业价值。\"她苦笑了一下,\"只有你,会记得我真正是谁。\"
祁弃不知该如何回应。温姜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香槟气息,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她不敢解读的情绪。她们的手还握在一起,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温热。
\"我...\"祁弃刚要开口,美术馆的保安突然出现在展厅门口,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她们。
\"谁在那里?\"保安大声问道。
温姜迅速松开祁弃的手,转向保安:\"抱歉,我们是参展艺术家。\"她的声音瞬间恢复了那种影后特有的从容,\"提前来做最后的检查。\"
保安走近认出温姜,态度立刻变得恭敬:\"温老师!不知道是您...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温姜微笑道,\"我们这就走。\"
保安离开后,展厅再次恢复安静。温姜转向祁弃,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那种亲密的氛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克制的礼貌。
\"我该回去了。\"她说,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清晰,\"团队一定在找我。\"她指了指脖子上的耳项链,\"谢谢这个,我会一直戴着它。\"
祁弃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个给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览的VIp邀请函。如果你有时间...\"
温姜接过邀请函,小心地放进手拿包里:\"我会来的。\"她犹豫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祁弃,\"晚安,祁老师。\"
这个拥抱转瞬即逝,快到祁弃来不及反应。温姜已经转身走向出口,银色裙摆在大理石地面上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祁弃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刚才被拥抱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温姜的体温和香水味。
上午十点,展览正式开幕。祁弃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站在入口处迎接来宾。林教授带着一群艺术评论家和收藏家早早到场,对展出的作品赞不绝口。
\"《影与光之间》是你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林教授低声对祁弃说,眼睛闪着骄傲的光,\"情感充沛却不滥情,技法成熟却不炫技。\"他拍拍祁弃的肩膀,\"你找到自己的声音了,孩子。\"
祁弃不习惯这样的赞美,只能点头致谢。她时不时看向入口,但温姜始终没有出现。这在意料之中——影后的日程表从来都是提前半年排满的,更何况她刚刚获得银狮奖提名。
下午三点,人流达到高峰。祁弃被记者和艺术爱好者团团围住,解释创作理念和技法选择。就在她回答一个关于色彩运用的问题时,展厅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温姜穿着一身简单的米色连衣裙,脖子上戴着那个简易的银项链,缓步走来。
\"抱歉迟到了。\"温姜对周围的镜头微笑,然后转向祁弃,\"能请艺术家亲自带我参观吗?\"
接下来的半小时,祁弃带着温姜走遍每个展区,讲解每幅作品的创作背景。温姜认真聆听,时不时提出专业的问题,让周围的记者惊讶不已。当他们来到《影与光之间》前时,温姜停下脚步。
\"这幅画,\"她对着周围的镜头说,声音清晰而坚定,\"让我重新认识了肖像艺术的力量。\"她看向祁弃,眼神中带着某种只有祁弃能读懂的情绪,\"它捕捉的不是表面的形象,而是灵魂的真相。\"
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记者们争先恐后地记录影后对艺术的评价。祁弃站在一旁,感到一种奇怪的抽离感——温姜的话发自内心,却被无数镜头扭曲成一场表演。
参观结束后,温姜被经纪人匆匆带走参加下一个通告。临走前,她悄悄塞给祁弃一张纸条:\"今晚八点,老地方。\"
晚上七点五十分,祁弃站在美术馆后门的台阶上,不确定\"老地方\"指的是哪里。八点整,一辆熟悉的黑色SUV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温姜戴着棒球帽的脸露出来:\"上车。\"
车子驶向城市东郊,最终停在那栋熟悉的高层建筑前——温姜的公寓。电梯里,温姜摘下帽子,头发散落在肩膀上,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庆功宴后派对。\"她解释道,\"经纪人坚持要办,但我实在受不了再来一轮虚伪的祝贺了。\"
公寓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摆着两盒外卖和一瓶红酒。温姜踢掉鞋子,赤脚走向露台:\"饿了吗?我买了陈记的卤肉饭。\"
她们坐在露台上,看着城市灯光一点点亮起。温姜倒了两杯红酒,递给祁弃一杯:\"敬你的展览,\"她碰了碰祁弃的杯子,\"和我的提名。\"
酒精滑过喉咙,带着微微的苦涩。祁弃小口吃着卤肉饭,听温姜讲述庆功宴上的种种荒唐事——制片人想介绍她认识自己的侄子,某品牌想用天价合约换取她代言,前男友导演柯寻喝醉后大谈他们曾经的恋情...
\"柯寻?\"祁弃放下叉子,\"《午夜钟声》的导演?\"
温姜点点头,表情变得复杂:\"他手上有个新项目,想让我出演。\"她转动着酒杯,\"但我怀疑他只是想借我的名气炒作。\"
祁弃想起那个傲慢的导演,他曾公开宣称温姜的演技全靠他\"调教\"。一种莫名的保护欲突然涌上心头:\"别接他的戏。\"
温姜惊讶地抬头,随即笑了:\"不会接的。\"她轻声说,\"我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她的目光落在祁弃脸上,\"不过...去好莱坞意味着我们要分开很久。\"
这句话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沉甸甸的。祁弃盯着自己的酒杯,不知该如何回应。六个月,加上她可能接受的挪威驻留项目,就是九个月的分离。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两个刚刚建立起深刻联系的人而言,几乎是一个世纪。
\"我们可以...\"温姜犹豫着,\"视频?邮件?\"
祁弃点点头,但心里清楚那远远不够。她需要看到温姜在特定光线下眼角的细纹,需要听到她思考时无意识的轻哼,需要感受她靠近时带来的温度和气息。这些都无法通过屏幕传递。
温姜突然站起身,走到露台栏杆边:\"看。\"她指向远处,\"美术馆的灯光。\"
祁弃站到她身边,果然看到远处美术馆的轮廓被灯光勾勒出来,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就在今天,她的作品在那里展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认可。而这一切,某种程度上都始于那个五月的下午,当温姜站在她工作室门外,说要买下那幅半成品。
\"谢谢。\"祁弃突然说。
温姜转头看她:\"为什么?\"
\"为了...\"祁弃斟酌着词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温姜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像是含着星光。她向前一步,轻轻握住祁弃的手:\"我才应该谢谢你。\"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画出了真实的我。\"
城市的灯光在脚下延伸,像是一片星辰大海。祁弃突然意识到,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好莱坞的合约,挪威的项目,分离的日日夜夜——这一刻,站在这个露台上与温姜十指相扣的瞬间,已经永远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