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弃站在衣橱前,手指悬在一排几乎全黑的衣服上方。首映礼的邀请函躺在床头柜上,烫金的字体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晚上七点,燕莎剧院红毯。请着正装出席。\"
她的指尖最终落在一套从未穿过的黑色西装上——去年林教授退休典礼前买的,当时她以感冒为由缺席了。西装旁边挂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处有一小块洗不掉的钴蓝色颜料痕迹。
手机震动起来,温姜的名字跳上屏幕:【需要我派造型师过来吗?】
祁弃迅速回复:【不用】。停顿两秒,又补充:【我自己能搞定】
温姜回了个笑脸emoji,没再坚持。祁弃松了口气,她无法想象让一个陌生人摆弄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会是什么感觉。她把西装和衬衫取下来挂在门后,走向画架。
画布上的温姜已经初具神韵,但眼睛的部分依然让她不满意。她调了一种新的灰色——在钛白中加入微量象牙黑和赭石,试图捕捉温姜在特定光线下才会流露出的那种神情。笔尖在画布上轻轻一点,又迅速撤回。不对,还是太冷了。
门铃响了。祁弃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不是温姜平时来访的时间。她放下画笔去开门,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精致的黑色礼盒。
\"祁小姐?温老师让我送来的。\"年轻人递过礼盒,没等祁弃说话就快步离开了。
礼盒里是一条深蓝色的丝质领带,颜色接近午夜时分的天空。盒子里还有张便签:【群青加一点黑,你最喜欢的颜色。——w】
祁弃的指尖抚过领带光滑的表面。她确实经常用这个颜色,但没想到温姜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便签背面还有一行小字:【pS:别紧张,就当那些闪光灯不存在。】
祁弃把领带挂在西装旁边,突然意识到自己心跳加速。她深呼吸几次,回到画架前继续调色。这次她加了一点点朱红,让灰色带上些许暖意。
六点三十分,祁弃站在燕莎剧院两条街外的约定地点,手指不停地调整着领带结。黑色西装意外地合身,但衬衫领口束缚着喉咙的感觉让她不断想扯松它。她选了最常穿的黑色帆布鞋,至少这点能让她感到些许自在。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温姜的脸出现在窗后——今天她化了精致的妆,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耳垂上两颗钻石在暮色中闪烁。但最让祁弃惊讶的是她的眼睛,涂了一层淡淡的珠光眼影,在灯光下会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
\"上车。\"温姜推开车门,\"你看起来...\"她上下打量着祁弃,\"完美。\"
祁弃钻进车里,立刻被淡淡的栀子花香包围。温姜今天穿了件银灰色的礼服裙,露出的肩膀和锁骨线条优美得像雕塑。
\"领带很适合你。\"温姜伸手调整了一下祁弃的领带结,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巴,触感温暖而柔软。
车子缓缓驶向剧院,祁弃的掌心开始出汗。她盯着窗外逐渐密集的人群和闪光灯,喉咙发紧。
\"听着,\"温姜突然握住她的手,\"跟紧我,别理会任何人的问题。如果有人拦你,就说是我的艺术顾问。\"她捏了捏祁弃的手指,\"我们待二十分钟就走,好吗?\"
祁弃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温姜的手比她的小一圈,但握力惊人,像是能通过这简单的接触传递某种力量。
车子停在红毯起点,外面的尖叫声和快门声瞬间放大十倍。温姜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祁弃熟悉的、那种完美的微笑,但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
\"准备好了?\"她问。
祁弃摇头,但还是跟着温姜下了车。
闪光灯如同暴风雪般袭来,祁弃瞬间失明。她僵在原地,耳边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温姜看这里!\"和快门声。温姜熟练地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捏了捏她的肘关节。
\"呼吸。\"温姜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廓,\"想象他们在拍别人。\"
祁弃试着照做,强迫自己迈出第一步。红毯似乎无限延伸,两侧的媒体区挤满了摄影师,长枪短炮对准她们。温姜从容地向两边挥手,时不时停下来摆姿势,但始终没松开祁弃的手臂。
\"温姜!这位是您的女伴吗?\"一个记者大声问道。
温姜笑容不变:\"这位是祁弃老师,着名画家,也是我的艺术顾问。\"她流畅地带着祁弃继续前进,声音低到只有祁弃能听见,\"别停,别回答任何问题。\"
祁弃机械地跟着移动,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僵硬。她注意到有几个记者的镜头一直对着她,还有人交头接耳指着她。衬衫领口越来越紧,像是要勒死她。
终于进入剧院大厅,人少了许多。温姜迅速带着祁弃穿过人群,走向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还好吗?\"温姜递给她一杯水,\"你脸色发白。\"
祁弃一口气喝掉半杯水,摇摇头:\"没事。\"她扯了扯领口,\"只是...不习惯。\"
温姜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看向祁弃身后。祁弃转身,发现一个穿粉色套装的女记者正举着手机对着她们。
\"温老师,粉丝们都很关心您的新朋友,\"女记者甜腻地说,\"能透露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温姜的笑容纹丝不动:\"工作关系,刚才已经说过了。\"她巧妙地用身体挡住祁弃,\"今天是《春潮》的首映礼,请大家多关注电影本身。\"
女记者不甘心地踮起脚尖:\"有传言说你们经常在艺术区私会,您——\"
\"王记者,\"温姜的声音突然冷了几度,\"我记得《娱乐周刊》上次未经许可偷拍我家人后,我们达成了某些共识?\"
女记者的笑容僵在脸上,迅速收起手机离开了。祁弃惊讶地看着温姜——这个气场全开的温姜与工作室里那个随性的女孩判若两人。
\"抱歉,\"温姜转向祁弃时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我应该预料到的。\"
祁弃摇摇头:\"不怪你。\"她看了看四周,\"我们真的要看完电影吗?\"
温姜狡黠地眨眨眼:\"当然不。等主创上台致辞后,我们就从侧门溜走。\"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吃点这个,能缓解紧张。\"
纸袋里是几块黑巧克力。祁弃吃了一块,甜中带苦的味道确实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主创上台后,温姜果然带着祁弃悄悄离开了剧院。侧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
\"去我那儿?\"温姜问,\"我有个不错的露台,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灯光。\"
祁弃点点头。二十分钟的红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社交能量,现在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温姜的公寓在市中心一栋安保森严的高层建筑里。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就是宽敞的玄关。整个公寓装修简约,以灰白为主色调,与温姜在公众面前的华丽形象大相径庭。
\"自己住的地方越简单越好。\"温姜像是读懂了祁弃的想法,脱下高跟鞋扔在门口,\"片场和活动已经够复杂了。\"
她带着祁弃来到露台。夜色已深,城市灯火如繁星般铺展开来。祁弃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从这个高度看下去,那些令她窒息的闪光灯和人群都变得渺小而遥远。
\"每次参加完这种活动,\"温姜靠在栏杆上,手里捧着一杯红酒,\"我都会来这里站一会儿。\"她抿了一口酒,\"提醒自己那些掌声和尖叫都不是真实的。\"
祁弃接过温姜递来的另一杯酒,酒精的苦涩在舌尖扩散:\"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温姜的眼睛映着城市的灯光,\"我用公众形象换取演戏的机会。\"她转向祁弃,\"就像你用画廊的合作换取创作自由。\"
这个类比让祁弃陷入思考。她从未用这种角度看待自己的选择,但温姜说得对——所有艺术家都在某种程度上与商业世界做着交易。
\"今天谢谢你。\"祁弃最终说道,\"为我做的一切。\"
温姜摇摇头:\"应该是我谢谢你。\"她的声音变得柔软,\"为了我忍受那些闪光灯。\"
夜风拂过露台,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暖。祁弃发现自己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样紧绷。她看着温姜的侧脸,发现卸下公众面具后的她眼角有细小的纹路,鼻梁上那个几乎不可见的小隆起在月光下变得明显起来。
\"下周我生日。\"祁弃突然说,自己都感到意外。
温姜转过头,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哪天?\"
\"十六号。\"祁弃很少庆祝生日,甚至很少提起。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露台上,分享这个私人信息似乎很自然。
温姜举起酒杯:\"那得好好计划一下。\"
一周后,祁弃在工作室收到温姜的短信:【晚上七点,穿舒服点。我来接你。】
祁弃本想拒绝——她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地度过生日,最多接听林教授的电话祝福。但想到已经说出去了,她只回了个简单的【好】。
晚上七点整,门铃响了。祁弃打开门,温姜站在门外,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脸上几乎没化妆。
\"生日快乐。\"温姜递给她一个小纸盒,\"先别打开,上车再看。\"
纸盒很轻,摇晃时没有任何声响。祁弃把它放在膝盖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后退。车子没有驶向市中心,而是开往城东的老城区。
\"我们去哪?\"祁弃问。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温姜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附近有家小馆子,我每次拿到片酬都会去。\"
车子最终停在一排老式居民楼前。街边小店鳞次栉比,空气中飘着油烟和烧烤的香气。温姜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带着祁弃走进一家名为\"老陈家\"的小餐馆。
餐馆里只有六张桌子,墙上贴着九十年代的电影海报。最里面那张桌子旁坐着个白发老人,看到温姜时眼睛一亮。
\"小温来啦!\"老人热情地招呼,\"好久不见!\"
温姜摘下口罩,亲切地拥抱老人:\"陈伯,今天带朋友来过生日。\"她指了指祁弃,\"能做长寿面吗?\"
\"当然!\"陈伯拍拍祁弃的肩膀,\"小温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
他领着她们到角落的一张桌子,那里已经摆好了一个小蛋糕,上面简单地写着\"生日快乐\"。
\"你安排的?\"祁弃低声问。
温姜摇摇头:\"我只是打电话订位子,说有人过生日。陈伯总是这样...\"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我十八岁拿到第一个配角片酬那天,他也给我准备了蛋糕。\"
陈伯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面上卧着金黄的煎蛋和碧绿的青菜。\"慢慢吃,\"他笑眯眯地说,\"今天我请客。\"
面汤鲜美,面条劲道,是那种家常的味道。祁弃小口喝着汤,听温姜和陈伯聊天。原来这家餐馆开了三十多年,温姜小时候就住在后面的小区,经常来吃饭。
\"小温第一次来时才这么高,\"陈伯比划着一个不到他腰的高度,\"跟着她妈妈,总是点最便宜的阳春面。\"他眼睛湿润了,\"现在成大明星了,还记着我们这小店。\"
温姜笑着听陈伯讲述她儿时的糗事,不时补充几句。祁弃从未听过她谈论自己的童年,那些故事里的温姜——为了省车票钱走三站路回家,在餐馆帮忙洗碗换取一顿饭,偷偷把学校发的牛奶带回家给生病的妈妈——与现在光彩照人的影后判若两人。
吃完面,陈伯坚持要给祁弃唱生日歌。餐馆里其他几桌客人也加入进来,温姜拍着手,眼睛笑得弯弯的。祁弃坐在那里,感到一种奇怪的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全身——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最热闹的一个生日,却意外地不让她感到窒息。
回程的车上,祁弃终于打开那个小纸盒。里面是一把精致的调色刀,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q&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