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桂花酿的醇厚,交织成独特的市井气息。
“长公主殿下可要看看簪花?”
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挎着竹篮走近,篮中丝绢堆叠如云。云锦若从思绪中回神,指尖拈起一朵牡丹绢花——那花瓣层层叠叠,蕊心还缀着晶莹露珠般的琉璃。
沈璟泽已取出一锭雪花银,那妇人却连连摆手:“要不得这般多!丞相和长公主能看上民妇的手艺,已是天大的福分。”
“收下吧。”云锦若浅笑,“这绢花针脚细密,配色精妙,值这个价,你收了银子,我再挑两朵。”她声音轻柔,莫名的让人安心。
说着,便真的又俯首认真的挑了两朵。
妇人便不再推辞,笑着收下了银钱。
云锦若打量着手中的花,看向眼前的男人,鸦羽般的长发垂落肩头,露出如玉的侧颜。
“俯下身来。”她忽然道。
沈璟泽顺从地弯下腰身,云锦若抬手将牡丹别在他发间。绯色花瓣衬着墨发,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好了。”
“好花配佳人。”云锦若退后两步打量,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丞相这般姿色,倒比御花园精心培植的牡丹还动人三分。”
沈璟泽眸光微动,忽然伸手握住她尚未收回的指尖。掌心相贴处,他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公主这般夸赞……”
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是要臣当街失态么?”
云锦若耳尖倏地染上绯色,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总不能一直这样绑着你。”她别过脸去,“你回去吧,师长和师母还在等你。”
“好。”沈璟泽忽然松开手,却在侧身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另外两朵绢花,“听姝儿的,我们一同回去。”
“你——”云锦若抬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那目光中所承载的东西,将她未尽的话语都化作唇边一声轻笑。
“好。”
倘若存在那么一个人,能领会你欲言又止的犹豫,也看穿你笑容背后的黯然,即便你倔强地藏起脆弱,他也会小心绕过那些隐痛,而你亦知晓,他的陪伴如檐下避雨的方寸之地,不言却安稳。
沈璟泽于云锦若来说,便是那不灼人却长明的微光。
他看得见她所有的裂缝,却从不伸手触碰,而她也在这微光无声所明之处,慢慢愈合。
“来,这雪霞羹,还有桂花蒸糕是师母亲手所做,试试看。”
豆腐映蟹黄,似雪映霞光。
“师母的手艺一向最好了。”云锦若舀起一勺,鲜香顿时在舌尖绽开。她眼睛一亮,“若是师母得空,可否教教我?”
“还用你学?”沈父突然插话,手中银箸精准地挑着鱼刺,头也不抬地哼道:“某个臭小子早把看家本事都学全了。”
说着瞥了眼正在盛汤的沈璟泽,“要是再让你亲自动手,可就真白废了。”
“是啊。”沈母抿唇一笑,将一碟玲珑虾饺推到云锦若面前,她眼波在父子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意有所指道:“横竖在这家里,什么玲珑卷、炖乳鸽、醉仙鸡的——”
“夫人!你……”沈父挑拣鱼刺的动作一顿。沈母好整以暇的看向他,“嗯?”
“食不言,寝不语。”
良久,沈父板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云锦若忍俊不禁,低头抿了口桂花酿。酒液清甜,恰如此刻心头暖意。桌下忽然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脚尖——沈璟泽正借着端碗的动作,对她眨了眨眼。那神情恍如年少时,他偷偷往她书袋里塞蜜饯时的模样。
后者将最后一口汤饮尽,起身整了整衣衫,“吃好了,我带公主出去转转。”
云锦若闻言立即起身,裙裾如流水般滑过椅面。
“时候不早了,锦若先告辞,改日再来叨扰师长与师母。”
就在她想要跑路前,沈母叫住了她。
云锦若脚步一顿,回眸时正对上沈母慈爱的目光。只见沈母低声吩咐了一声,立即有两个丫鬟捧着精致的食盒进来。
“这是刚蒸好的桂花糕,用今年新摘的金桂做的。”沈母亲自揭开食盒,甜香顿时溢满整个花厅。她又取出一个青瓷小罐:“这是蜜渍梅子,知道你爱酸甜口,特意多放了些蜂蜜。”
沈母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将食盒盖好,“如今秋凉转冬,夜里风凉,回去记得让丫鬟煮碗姜茶……”
她伸手替云锦若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亲生女儿:“若是想吃师母做的菜了,随时来便是,不必递帖子。”
沈父与沈璟泽并肩而立。沈父板着脸,手中的茶盏却一直举在半空,忘了放下。沈璟泽则微微歪头,看着母亲对云锦若无微不至的关怀,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
云锦若一一应着。
侍立在侧的丫鬟们偷偷交换着眼色,有个年纪小的甚至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上扬的嘴角。烛光将这一幕映照得格外温馨——沈家父子站在一旁,倒像是两个局外人。
出了丞相府。
云锦若终于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月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辉。
“怎么?”沈璟泽挑眉,眼中含着促狭的笑意,“在我家用膳竟让你这般紧张?”
“你不懂。”云锦若轻叹,眼中浮现追忆之色,“小时候师母总爱捉弄我,要么把点心藏在最高处,要么故意说被猫叼走了……”她说着不自觉摸了摸发髻,“现在师母这般热情,我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了。”
沈璟泽忽然低笑出声,清朗的笑声在夜色中格外动听:“我倒记得,你那时最怕的是父亲,每次来都要先躲在回廊柱子后面打量一番,然后拉着人遮掩着才敢进门。”
“你取笑我?”云锦若佯装生气地打了他一下。
“送我回公主府。”
“遵命。”
沈璟泽微微躬身,行了个夸张的礼,惹得她忍俊不禁。
二人走后,沈母优雅地夹起一块剃净刺的鱼肉,慢条斯理道:“你不要总板着一张脸,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这样会吓着小锦若的。”
沈父放下茶盏,眉头微蹙:“长公主早已及笄……”话音未落,就被妻子瞪了回去。
“你照照镜子。”
沈母轻哼一声,“活像尊门神似的。”
其实要说实话,沈璟泽生的那般姿容,作为父亲自然也差不到哪去,不过是因着身担教书育人之责,又承太子太傅之位,自然比其他人更严谨一些,而幼时的云锦若又是一副跳脱性子,所以对于她来说,每次看见沈父,便不由的生出天敌一般的畏惧心理。
不过沈母可不管那般多,只觉得是沈父的问题。
沈父无奈,“那夫人日后在外人面前也多给我留些面子。”
不要动不动揭他老底,只说儿子一人做的事不就够了。
啪——
“沈恪,那是你儿媳妇,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外人?!”
重点是在这里吗?
沈父立马赔笑:“是是是,是我的错,夫人莫气。”他伸手想为妻子添茶,却被避开。
“还有那日你私自进宫的事。”
沈母冷笑一声,“我可告诉你,这事没完。”
沈父神色一僵,他不是已经认过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