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穴深处,星辉地苔的柔光映照着姬尘惨白如纸的脸。阿蓉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石碗边缘凝聚的最后一滴星露喂入他口中。清凉温润的液体滑入喉间,如同微弱的火星投入濒临熄灭的薪柴堆,勉强吊住了一丝摇摇欲坠的生机。
“咳咳…”姬尘猛地呛咳出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星露滋养下破碎的道胎勉强收拢了一丝裂痕,但经脉里残留的法相剑意如同冰冷的毒针,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剐骨般的剧痛。他下意识地攥紧右手——那枚米粒大小、温润如玉的遗骸核心正安静地蛰伏在血肉深处,紧挨着星核碎片,传递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古老星辉。
“哎呦喂!小娃娃总算醒了?老夫差点以为要换个传人了!”一个洪亮、跳脱,带着浓浓戏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姬尘识海里炸开,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这点小场面就挺不住了?想当年老夫单枪匹马杀入九幽黄泉,被那老魔头抽筋扒皮炼魂熬油,骨头渣子都碾碎了撒进万星坟场,不照样靠着一点真灵不灭熬回来了?你这点伤…啧啧,毛毛雨啦!”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遗骸核心中寄宿的残魂!他自称“星陨阁”末代阁主之一,名号“北辰子”,可这聒噪浮夸的腔调,实在与“北辰”二字的浩瀚威严沾不上半点边。
“前辈…”姬尘在识海中艰难回应,声音沙哑,“您…能不能小点声?”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被无数面破锣同时敲打。
“小声?老夫天生嗓门大!憋了几千年没说话,还不兴痛快痛快?”北辰子理直气壮,意念扫过矿穴,“瞧瞧你这破地方!就靠这点可怜兮兮的苔藓露水续命?还有这几个娃娃,筋骨废了大半,根基都快被死气蛀空了!啧啧,惨,真惨!想我星陨阁鼎盛之时,星光如瀑,万族来朝…”
他的话痨模式一旦开启,便如决堤洪水般滔滔不绝,从星陨阁的辉煌历史,到九幽魔头的阴险狡诈,再到自己当年如何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其间夹杂着对眼前“破落户”境遇的无限唏嘘和恨铁不成钢。
阿蓉等人只看到姬尘脸色忽青忽白,眉头紧锁,额角青筋直跳,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她忧心如焚,轻轻推了推姬尘的手臂:“尘娃子,你…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那法相留下的伤…”
“他没事!”北辰子似乎能“听”到外界的声音,直接在姬尘识海里代为回答,嗓门依旧洪亮,“这小子命硬得很!有老夫罩着,死不了!”
姬尘只能苦笑,勉强抬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矿穴深处。那里,一块相对平整的温石上,姬正阳静静地躺着。阿木正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星露的苔藓,湿润着他干裂的嘴唇。族长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那股深沉死气,如同跗骨之蛆,比之前似乎更凝实了一分,正贪婪地蚕食着星露带来的微弱生机。
“前辈!”姬尘心神剧震,在识海中疾呼,“我父亲!他体内的九幽死气…”
“看到了,看到了!急什么!”北辰子总算被打断了自吹自擂,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却也凝重了几分,“啧,好阴毒霸道的九幽本源死气!这老小子能撑到现在,全靠你之前引动的那点古星核气息和这些露水吊着命,意志力倒是不错。”
姬尘心中猛地燃起希望之火:“前辈!您说过,您的核心星辉能拔除这死气!”他清晰地记得,在青墟子那毁灭一剑降临前,遗骸最后传递的意念——“拔…死气…需…吾…核…辉…”!
“哼!老夫是说过!”北辰子哼了一声,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跳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但这死气非同小可!它已与这老小子的心脉神魂纠缠太深,如同毒根深植!强行拔除,以老夫如今这点苟延残喘的核心星辉,力量根本不够!别说救人,老夫这点好不容易聚拢的真灵,恐怕都得搭进去,跟着他一起魂飞魄散!”
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姬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唯一的希望…竟也是绝路?
“那…那怎么办?”姬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办?当然是找‘药’啊!”北辰子一副“这还用问”的语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救他,必须找到三样东西,调和老夫的核心星辉之力,护住他心脉神魂的同时,才能将那该死的死气一点点剥离、炼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动古老的记忆:“第一,需要‘地脉魂髓’!此物生于大地龙脉交汇之心,蕴含至纯的地脉生机与滋养神魂之力,可替代他受损的心脉根基,为剥离死气提供锚点!第二,要寻‘九转还阳草’!此草生于极阳极刚之地,历经九死九生,蕴含磅礴的生命精元与纯阳驱邪之力,是中和九幽死气阴毒的关键药引!第三嘛…”
北辰子的声音透出一丝罕见的忌惮:“…需要‘净世琉璃心火’的一缕火种!唯有此火至纯至净,无物不焚却又蕴含造化生机,才能将剥离出的九幽死气彻底焚灭净化,不留后患!否则,这玩意就跟跗骨之蛆一样,斩不断,理还乱!”
地脉魂髓!九转还阳草!净世琉璃心火!
每一个名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姬尘心头。这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任何一样都足以在青岚皇朝掀起腥风血雨!它们存在于何方?以姬家如今残存的力量,如何去寻找?
“前辈…这些东西…”姬尘的声音干涩。
“难找?废话!不难找老夫还提它干嘛?”北辰子没好气地道,“地脉魂髓,或许在这坠星之森深处的大地伤痕里,还有一线渺茫希望。九转还阳草,据老夫所知,青岚皇朝药王谷的禁地药园里,可能还藏着几株残根…至于净世琉璃心火…”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只在传说中,与上古‘燧人氏’的圣火祭坛有关,早已绝迹人间。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蛊惑:“…你小子既然能引动古星核共鸣,身负星脉道基,又被那什么剑宗的小子(指凌无锋)看好,未必没有一线气运找到替代之物!比如…某些蕴含先天纯阳之力的星辰核心碎片?或者某些古老火系神兽陨落后遗留的本源精粹?总得试试!不然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老爹慢慢被那死气熬干?”
试试?
姬尘的目光再次落在姬正阳沉寂如枯木的脸上。父亲将他推离风暴中心时决绝的眼神,托付星钥碎片时滚烫的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这“试试”二字,重若千钧!意味着他必须离开这好不容易建立初步循环、有青冥剑符庇护的矿穴,再次踏入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的坠星之森,甚至…更远的未知之地!
北辰子感受到姬尘翻腾的心绪,那聒噪的声音难得地安静了一瞬,随即用一种近乎幸灾乐祸,却又暗含深意的语气在姬尘识海中低语:
“小子,别发呆了!指望这破矿脉里长出救命的仙草?做梦!想救你爹,想重振你这破家族,想不被那九幽的爪牙和冷面剑宗当成‘守墓’的祭品…你就得走出去!去争!去抢!去把那该死的‘一线生机’给老子攥在手里!”
“《星辰淬体术》呢?老夫传你的保命根本法!赶紧给老子运转起来!先把自己这破身子骨练得能挨揍了再说!不然出去就是送死!”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催促。
矿穴内,星辉静谧流淌。阿蓉和阿山等人紧张地看着姬尘,只见他缓缓支撑着坐起身,盘膝而坐,闭上双眼。周身破碎的气息,竟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节奏缓缓流转。一丝丝星辉,艰难地从矿脉深处渗出,极其缓慢地融入他残破的道胎与筋骨之中。
没有人知道,在他沉寂的外表下,识海中一个话痨的上古残魂正在唾沫横飞地指点江山,而一场关乎至亲性命、注定凶险万分的远行,已在无声的淬炼中,悄然埋下了决绝的种子。姬正阳眉宇间那抹深沉的死气,如同悬顶之剑,无声地催促着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