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脉深处,时间的流逝被生命的复苏重新标刻。星露的滋养与蕴含星粹的冷凝水珠,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浸润着姬家残存族人体内近乎枯竭的生机之泉。阿蓉的苏醒,如同点亮了第一盏微弱的灯,而这点灯光,正艰难却坚定地引燃着黑暗中沉睡的余烬。
复苏的涟漪,开始扩散。
继阿蓉之后,身体底子最好、受创相对最轻的阿山,成了第二个彻底睁开眼的人。
那是一个星力流转相对平缓的“午后”——矿穴中并无昼夜之分,姬尘依靠着星力潮汐的强弱变化和自身的疲惫感来大致划分时间。阿山沉重的眼皮颤抖着,挣扎了许久,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岩顶,以及岩壁上附着的那片散发着微弱灰白荧光的奇异菌丝网。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浮出水面,剧烈的头痛和四肢百骸传来的、仿佛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痛苦的呻吟。
“阿山!”守在附近的阿蓉第一时间察觉,声音带着惊喜的嘶哑。她挣扎着挪过去,用湿润的苔叶触碰阿山干裂起皮的嘴唇。
清凉的水珠渗入,阿山贪婪地吞咽着,涣散的眼神终于艰难地聚焦在阿蓉憔悴却难掩激动的脸上。“蓉…蓉姐?”他的声音粗嘎得如同砂纸摩擦,“这…这是哪?我们…还活着?”记忆的碎片在剧痛中翻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遮天蔽日的藤蔓巨爪和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
“活着!都还活着!”阿蓉用力点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灰滑下沟壑,“在矿脉里,是尘娃子…带我们进来的。”
阿山的苏醒,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第二块石头。紧接着,石头那魁梧的身躯也开始了更为剧烈的躁动。他在昏迷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似乎在噩梦中与无形的敌人搏斗。他受的伤极重,不仅是被冲击波震伤,更有被九幽毒火侵蚀留下的内创。每一次无意识的挣扎都牵动伤势,痛得他冷汗直流。
“石头!石头!醒醒!”阿蓉和阿山(后者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焦急地呼唤着。
姬尘迅速赶来,破妄之瞳扫过石头体内。那些盘踞在脏腑和经脉中的、呈现暗绿色的毒火余烬,在持续的星露滋养下已被消磨了大半,但残余的毒素依旧顽固,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的生机,带来持续的灼痛和混乱。姬尘毫不犹豫地取来今日收集的星露,小心地滴入石头口中数滴。
蕴含精纯生机的露珠滑入,如同清泉流入滚烫的沙漠。石头体内残存的毒素如同被投入冷水的烙铁,发出无声的嘶鸣,其侵蚀带来的灼痛感似乎被暂时压制下去。石头沉重的呼吸渐渐平稳,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一些,呓语声也低了下去,再次陷入深度修复的沉睡。拔除余毒,仍需时间。
阿慧和阿木的复苏迹象则显得相对温和。阿慧的眼皮频繁颤动,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阿木的呼吸则变得更加悠长平稳,脸色在微露的持续滋养下,已接近常人的苍白,而非之前的死灰。
姬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状态,确定是意识正在深层修复中缓慢回归的表现。他加大了给他们喂食蕴含星粹冷凝水的频率。这由菌丝网络净化提纯、蕴含微弱星辰本源精粹的水珠,似乎对滋养神魂、唤醒沉寂意识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
照料伤者的队伍,终于不再只有姬尘和阿蓉两人。
阿山在短暂的适应和休息后,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拒绝了阿蓉让他继续躺着的劝说,咬着牙,忍受着全身骨骼仿佛碎裂重铸般的剧痛,硬是扶着岩壁一点点站了起来!尽管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但他站住了!
“我…我能动。”阿山的声音因为剧痛而发颤,眼神却异常坚定,“不能…只让你和尘娃子扛着。”他看到了姬尘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深重的疲惫,看到了阿蓉几乎被伤痛压垮却仍在坚持的身影。作为族中青壮,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躺着。
他的加入,立刻分担了最耗费体力的工作之一:清理死苔。
姬尘将断刃交给他。阿山拖着沉重的身躯,沿着岩壁,用尽力气刮除那些不断从缝隙中顽强冒出的、颜色灰败、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苔藓。每刮几下,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豆大的汗珠砸落在脚下的矿石上。但他没有停下。多清理一寸死苔,就为星辉地苔和那株珍贵的薯苗多争取一寸生存空间,就能让这矿穴里的气息更“干净”一分。
阿蓉则主要负责照料依旧昏迷的几人,尤其是伤势最重的石头和意识复苏最慢的阿慧、阿木。她小心翼翼地用苔叶沾着冷凝水珠为他们润唇,动作轻柔而专注。她的身体依旧虚弱,移动缓慢,但这份坚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姬尘得以稍微喘息,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维持和观察整个生态链的核心环节上。
共生菌丝网络依旧在稳定扩展,灰白色的丝网覆盖了超过半面核心岩壁。破妄之瞳下,菌丝内部那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纹路,随着菌丝吸附转化的精纯能量流而明灭不定,如同微型的星辰脉络。这种异变似乎并未影响菌丝本身的净化功能,反而使得其覆盖区域的能量场更加稳定、精纯。星辉地苔的长势就是最好的证明——核心区域的苔丛郁郁葱葱,银白叶脉璀璨,凝结的露珠不仅数量增加,其蕴含的生机也愈发浓郁精纯。
石凹中每日凝结的、蕴含淡金星粹的水珠,数量也稳定在了一个极微小的基数上。姬尘将其视为战略级的资源,大部分用于浇灌星纹薯苗和滋养核心星苔,小部分用于喂食姬正阳和阿慧等意识复苏缓慢的族人。
那株承载着食粮希望的星纹薯苗,在星粹水珠的持续浇灌下,终于不负众望地抽出了第四片叶子!新叶更加宽厚,边缘的银丝清晰可见,整株幼苗透出一股茁壮的活力。姬尘在幼苗根部周围清理出的“田地”也扩大了一圈,并用碎石仔细垒砌了矮小的围堰,防止无意中被踩踏。
矿穴内,第一次有了除姬尘劳作之外的、属于“生活”的声音。
阿山刮除死苔时断刃摩擦岩壁的沙沙声。
阿蓉为族人润唇时,苔叶触碰干裂皮肤的细微声响。
石头沉睡中时而沉重、时而平稳的呼吸。
阿慧、阿木无意识中发出的、代表意识挣扎的轻微呻吟。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虽然依旧微弱,却充满了生命挣扎求存的顽强力量。
然而,在这渐次复苏的生命图景中央,一片无法驱散的阴霾依旧盘踞。
族长姬正阳。
他如同沉眠在幽冥深处的古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阿蓉为他润唇时,阿山刮苔的沙沙声传到附近时,甚至姬尘每日低声向他述说矿脉变化时……他依旧沉睡。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姬尘每日都会用破妄之瞳探查。那盘踞在心脉附近的九幽死气,如同最顽固的黑色荆棘,深深扎根于姬正阳的生命本源之中。星露的滋养如同春风拂过坚冰,只能让冰面微微湿润,却无法真正消融其分毫。那死气甚至还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脉动着,吞噬着输入的每一分生机,并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它像一个永恒的锚,将姬正阳的意识死死地拖在无边的黑暗深渊。
“族长…”阿山拄着断刃,喘息着看向姬正阳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力。阿蓉默默擦去眼角的湿润,继续为阿慧润唇的动作却更加轻柔小心。
姬尘站在沉睡的族长身边,看着阿山佝偻着背、咬牙清理死苔的背影,看着阿蓉专注而疲惫的侧脸,看着那株在微光中舒展着四片嫩叶的星纹薯苗。
族人们正在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希望的幼苗正在贫瘠的死土中扎根。
但维系着姬家过去与未来的那盏最核心的灯火,却依旧被深重的幽冥笼罩,摇曳欲熄。
这脆弱的休养生息,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脚下的冰层看似在加固(菌丝净化、地苔繁茂、薯苗生长),但冰层深处,那来自九幽的黑暗荆棘和姬尘道胎中蛰伏的反噬死气,以及矿脉外悬浮的冰冷剑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真正的危机,从未远离。
众人渐醒,独烛困幽。
这刚刚凝聚起来的微光,能否照亮族长归来的路?又能否在未知的风暴降临前,积蓄出足以燎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