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脉的寂静,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被一种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所填充。阿蓉的苏醒,如同在沉滞的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虽弱,却终将扩散。
她成了姬尘之外,第二个能动的人。
尽管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未愈的伤口,阿蓉依旧固执地分担着最轻的劳作。她无法像姬尘那样去清理更远处的死苔,也无法攀爬去检查导能凹槽,但她能守着那株珍贵的星纹薯幼苗,能用那只尚能动弹的手,为昏迷的阿慧、石头他们润湿干裂的嘴唇。
这简单的劳作,耗费着她巨大的精力。喂完一圈人,她已是冷汗涔涔,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日益扩展的灰白色菌丝网上。这片由姬尘埋下、如今已悄然覆盖了小半面洞壁的奇异生命,是矿穴里除星苔和薯苗外,唯一明显在“生长”的东西。
阿蓉伸出颤抖的手指,想去触碰那近在咫尺、如同蛛网般附着在岩壁上的灰白菌丝。指尖距离菌丝还有寸许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吸附感的凉意,隔着空气传递过来。这种感觉很陌生,不似岩石的冰冷,也不同于星露的温润,更像……手指靠近了一块能吸走燥热的磁石?她心头莫名一跳,收回了手。
姬尘正在核心岩穴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用洗净的苔藓叶收集今日凝结的星露。石碗里汇聚的露珠,比初建生态链时明显多了一丝丝。菌丝网稳定的净化效果,让这片区域的地苔生长得格外繁茂,叶尖凝露的效率也随之提升。
他端着石碗,走到姬正阳身边。族长依旧沉睡如故,脸色在微露的持续滋养下不再那么死灰,但眉宇间缠绕的那股深沉黑气,如同最顽固的藤蔓,盘踞不去。姬尘用指尖蘸取一滴饱满的星露,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姬正阳干裂的嘴唇上。露珠瞬间被吸收,唇色似乎红润了一瞬,但体内那股蛰伏的九幽死气立刻翻涌,将这点微弱的生机压制下去。
姬尘的破妄之瞳下意识开启,凝视着姬正阳体内那团盘踞在心脉附近的深沉黑暗。它像活物般蠕动,贪婪地吞噬着每一次输入的生命力。星露只能如同细沙填海,勉强维持着生机与死气之间脆弱的平衡。拔除它?以目前的手段,无异于痴人说梦。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摇摇头,驱散这无用的情绪,走向阿蓉等人。将露珠依次点在阿慧、阿山他们唇上。轮到阿蓉时,她微微侧头避开姬尘的手。
“我…好多了。”她声音沙哑,眼神却异常坚持,“省下…给族长和…他们。”她的目光扫过依旧昏迷的几人。
姬尘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异常执拗的脸,没有坚持,只是将石碗小心地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阿蓉姐,你是我们中唯一醒着的,若有什么不适,立刻用露珠。”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
阿蓉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灰白的菌丝网。
姬尘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那东西…”阿蓉迟疑着,指向菌丝网,“靠近时…有点…怪怪的凉,吸手。”
姬尘心头微凛。破妄之瞳瞬间聚焦于阿蓉所指的那片区域。灰白色的菌丝网络在视野中纤毫毕现,它们如同无数细小的管道,正持续不断地吸附着矿穴空气中游离的、肉眼不可见的驳杂能量粒子——残余的星辰躁动、地脉淤积的阴冷气息、甚至…那几乎被净化殆尽的、源自法相长老跨界一击所残留的、最细微的九幽死气余烬!
而在这些被吸附转化的能量流经某些特定菌丝时,姬尘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破妄之瞳的极致洞察下,他清晰地“看”到,几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暗金色纹路,如同血管般悄然浮现在部分灰白菌丝的内部!这些暗金纹路极其微弱,若非破妄之瞳全力运转,根本无法察觉。它们似乎与菌丝吸附转化的精纯能量流相互缠绕、渗透,甚至…在缓慢地改变着菌丝本身的结构!
这些暗金纹路的气息…姬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转头,看向岩壁下方的石凹!那里,新凝结的水珠内部,正是蕴含着这种极其微弱、却纯净内敛的淡金色星源精粹!
是转化!是提纯!
共生菌丝在吸附净化驳杂能量的过程中,不仅将其转化为可供星辉地苔吸收的精纯生机能量,竟然还在某些“节点”或特定条件下,将其中极其微量的、源自矿脉深处星辰本源的力量,淬炼提纯成了更精粹的形态!这暗金纹路,正是菌丝本身在吸收或承载这种精粹能量时产生的异变!
这异变是福是祸?菌丝承载了这种更高阶的能量,是否会改变其净化功能?这暗金纹路是否稳定?会不会对脆弱的生态链产生不可预知的冲击?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姬尘心头,如同冰冷的潮水。这刚刚建立起来的、看似正向的循环,其根基深处,竟已悄然埋下了未知的变数!
“没事,”姬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阿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菌丝在净化这里的气息,有点特殊感觉很正常。别去碰它就好。”他不能让阿蓉再增添无谓的忧虑。
他走到那株星纹薯苗旁。三片嫩叶在星辉下舒展,深绿中银丝流转,生机勃勃。这抹绿意,是此刻唯一能稳定人心的锚点。姬尘拿起旁边一个更小的石凹——这是他用断刃专门为幼苗凿的微型“水盆”。里面盛着浅浅一层清澈的液体,并非珍贵的星露,而是每日从大石凹壁上辛苦刮取、汇聚起来的冷凝水珠。
他极其小心地倾倒石碗,将今日收集到的冷凝水珠,分出大约三分之一,注入幼苗根部的土壤周围。水滴渗入,土壤呈现出深色。幼苗的叶片似乎轻轻摇曳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阿蓉默默看着姬尘专注而虔诚的动作。那株小小的幼苗,承载着六个人活下去的食粮希望,也仿佛承载着姬尘全部的心血和期盼。她忽然觉得,姬尘的身影在这昏暗的矿穴里,显得异常高大,又异常孤独。
她挣扎着,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一点点抠下岩壁上一点相对松散的碎石屑。然后,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到幼苗附近,将那些碎石屑,小心地铺洒在幼苗根部周围裸露的、略显贫瘠的土壤上。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耗尽了她刚积攒的一点力气。她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满足。
姬尘看着阿蓉的动作,看着她铺下的那层薄薄的石屑,喉咙忽然有些发哽。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方小小的“田地”,此刻成了矿穴里唯一的光源,不仅是视觉上的绿意,更是心灵上共同的维系。脆弱的薯苗,脆弱的菌丝网络,脆弱的冷凝水珠,脆弱的星露产出…还有那菌丝深处悄然浮现的、未知的暗金纹路。
姬家这艘搁浅在星殒矿脉深处的残船,正依靠着这由无数脆弱环节构成的生态链条,极其缓慢地修补着自身的创伤。船体依旧千疮百孔,锚链看似扎根,却不知是系在磐石之上,还是流沙之中。
姬尘的目光扫过沉睡的姬正阳,扫过刚刚出现复苏迹象的阿慧等人,最后落在阿蓉疲惫却坚毅的侧脸上,落在那株承托着所有希望的幼苗上。
休养生息,是此刻唯一的道路。
但这脆弱的喘息之机,又能持续多久?
菌丝内部的暗金之变,是淬炼新生的序曲,还是生态崩塌的前兆?
一切,都在这无声的矿脉深处,悄然孕育。